第18章 木犀油18(1 / 2)

秦无疾伤得太深,摊开手掌都能见到肉底的白骨。

都说十指连心,叫盐汤浇下去,可比军杖二十难挨太多了。

秦无疾没挺上多久,头一歪,脑门靠在吕迟手臂上,当场昏了过去。

漆黑的沉睡将痛苦隐去了,他难得没有做梦。

然而当他再醒来的时候,身边一切都过分陌生。映入眼帘是头顶的海墁天花,上绘三彩蝙蝠纹……跟稻草扎的顶棚相比,这房顶未免太过精致了。

秦无疾怔怔躺了半晌,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良久之后,门外进来人伺候,秦无疾往床内退了退,问他来处。

来人低头,自称是都尉府的侍从。

秦无疾声音沙哑:“可是在忻州么?”

“吕迟、吕队正现在何处?燕水口关兵如何……怎么就我独自躺在这儿?”

侍从一句句回答:“贵人是在忻州。关兵去向奴实在不知,但同贵人一道的那位小军官,此时也在府中歇息呢。”

“贵人不必慌张,且叫奴伺候洗漱。”

秦无疾听吕迟也在,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允许侍从靠近。

他左手好好包扎固定着,不方便动弹,侍从伺候他,帮他将外袍穿好了,又说请他稍等,这就下去准备浴桶热汤。

侍从从他门中出来,转头便碰见相熟的伙伴。伙伴好奇地往门缝里瞅了一眼,跟他一道往院外走,低声问他:“里头躺的什么人?”

侍从回答:“不知道……但想必从前家世显赫,是个有出身的。”

“为甚这么讲?”

“若是寻常小卒子、泥腿子,哪儿叫别人那么伺候着穿过衣裳,想来多别扭……但你没见他刚才,伸胳膊伸腿的自如样儿,连眉毛都不带抬的。这不是被人伺候惯了是什么?”

侍从也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而且他脑袋上还带黥印。”

“我从未见过流放的贵家子呢!”同伴好奇追问他,“只听人说流犯都要黥印……印方的还是圆的?上头刺的啥?”

侍从给了他一脚:说:“欠揍的,我他娘的又不识字。”

秦无疾好久没花过这么长时间收拾自己,浸入汤桶才发现,自己身上还有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淤青与伤口,沾了热水丝丝发着疼。

热汤泡到最后,人都泡得脱力了。

秦无疾收拾妥当,就说要去找吕迟。侍从想必得过吩咐,没拦着,引路带他去找。

结果见了面没说几句话,吕迟便告诉他:燕水口的人已经带着尸体回程,只留下他们两个,准备跟忻州府兵一同去代州领罚。

秦无疾愣了愣,问他:“你和我?”

吕迟打了个喷嚏:“是。”

秦无疾轻轻皱起眉头,很是茫然。吕迟作为副将同行是有道理的,但为何要带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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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他作甚?”忻州都尉季正青眉头紧锁。“这谁啊?”

自打完错肩谷那场仗,伤兵残卒回了定襄,季正青处理后续事务处理得焦头烂额,近三十个时辰没合眼,脾气臭得很。

昨天晌午,他终于接到了来自代州的文书,措辞严厉,诘问此战之过,要他去都督府当面解释。这阵仗本在季正青意料之内,他这三十个时辰忙得脚不沾地,就是在筹划应对。

文书中点了人名,不仅季正青要去挨捶,主将江瓦、副将吕迟须一同前往代州谢罪。这也算是合情合理。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都督府文书中特意吩咐了,还要再带一个人。

昨日收了信,季正青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撂下手中文书,抬眼问:“秦无疾是哪个?”

季正青身边的幕僚冲他比划好几遍,又竖起指头往天上指:“秦!秦!”

季正青攒起眉头。秦?秦……?

“他娘的!”季正青眼睛瞪大了,大声骂了句脏话,又压低声音,“秦甘棣的儿子?!”

季正青此前根本没看过借兵的军册,顶多知道此番剿匪借兵,领兵的队正乃是吕迟。

但这事怪不得他。堂堂都尉掌管一州八百多府兵,岂能哪个都认得,借来的卒子名姓更不足挂齿,他没必要看这些。

季正青靠在椅子上,惊异地问身边的幕僚:“距离那案子,有多久时间了?”

“秦甘棣在岁末自缢。”幕僚回答,“想来已有半年多了。”

那件案子的具体情形,季正青其实并不大清楚,只是囫囵知道个大概,文人相互攻歼的腌臜事,他也懒得细问。

他单听说京城出了大乱子,国相爷被弹通敌,在狱中畏罪自杀,死前还留了首缅怀故国的酸诗。

他一死了之,为先主尽忠去了,身后却留下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独子。

秦甘棣是个轴里轴气的文人,他那崽儿据说也是个受书呆子敬仰的人物,好些酸儒生只要提起他,便会着迷似的,亲切地唤上一声秦公子。

这秦公子好死不死流放雁门关,不老老实实在城墙根儿下蹲着……竟他娘的跑忻州剿匪来了,还被大火围困一晚上,差点就死在他季正青的地界。

季正青一脑门子邪火。

王祁阳这混账东西,脑袋有毛病吧!放他出来作甚!

季正青抹了把脸,抬头问幕僚:“我他娘的是不是今年犯太岁呢?”

这话幕僚不知怎么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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