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木犀油18(2 / 2)

他只管出主意,又不管算八字。

幕僚捻捻胡子,没接他的话茬:“错肩谷一战伤亡过重,这劫忻州逃不得。如今都督府手中捏着东家的错处,更是不好得罪。”

季正青脸色不大好看,仍听他说。

“长史出身博丘崔氏,乃是高门贵子,但总听人说他亲缘浅薄,不大同本家来往,尤其是到了代州之后,反而跟出身寒门的读书人走得近。”

“照我猜,他怕不是也对这秦公子有几分青眼,是想要以礼相待的。东家要学着投其所好。”

季正青瞪了他一眼。

幕僚面不改色:“暂时地、投其所好。”

季正青这才不瞪人了。

幕僚继续说:“不论崔长史为为何要将这位叫到眼前、心里存着什么算计,东家需得先给秦无疾换个好住处,洗一洗,养一养,再带去长史跟前,莫要显得太寒碜了,至少面上过得去,省得再被他抓错处。”

季正青吩咐左右:“听着了?就按师爷说的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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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以来,才有秦无疾短暂地做回了几个时辰的贵公子。

侍从伺候着他洗了澡,还有专门匠人站在屋里,等他出浴后篦头,满头长发梳得柔顺如缎,还擦了木犀油。

吕迟见了人,闻到他身上有股花香味儿,揉揉鼻子,咧着嘴笑话他。

说他“香得像个小媳妇儿”。

本朝读书人有个蟾宫折桂的说法,为讨吉利,经常用木樨油擦头发,秦无疾自小闻惯了桂花香,直到来找他的路上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此时叫吕迟一说,却突然觉得有些难堪。

秦无疾局促地皱了皱眉头,稍稍往后退了几步。

好像确实太香了。

吕迟是个没见识的土包子,看什么都新鲜,这下子还没完了,围着他绕着圈上下打量。

秦无疾颇为尴尬:“队正……队正……?不是要去代州,我们何时启程?”

“吃过晌午饭就走了。”

吕迟仍观察他,笑眯眯看着他的脸蛋,自以为文雅地点评道:

“嘿……像个桃儿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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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过后,一行人从忻州出发北上。秦无疾竟然还分到了一匹马来骑。吕迟以为他不会骑马的,转头却见他翻身上鞍。

“说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骑马却是利索的。”

秦无疾牵起缰绳:“之前……有人教过。”

吕迟将视线移开,夹夹马肚子启程,身体随着马背来回起伏,脑袋上的发髻也跟着抖动。

他突然开口问了一句:“国相爷府上是养马么?还给配教头么?”

秦无疾怔住,定定看着吕迟的侧脸,沉默半晌后回答:“已经同我没干系了。”

吕迟素来听不出人语气好坏,仍在提这茬:“怎么没干系?没干系的话,代州那只老狐狸为啥让季正青特意带上你?”

“崔闲是代州长史,好大的官,你那造反的老爹也是大官,指不定都认识呢。你之前见过他么?”

秦无疾双手倏地攥紧了,左手一阵剧痛,他轻声说:“我父亲没有造反。”

吕迟听到这话转过头,正对上秦无疾一双沉静的眼睛。

马匹蹄底踩着石块,带动他颠了两步,吕迟视线又挪开了,回了一声:“哦。”

自从秦无疾到了燕水口,俩人几乎夜夜都见面,天色黑黢黢的时候聊得挺好,结果青天白日里脸对着脸,反倒生疏起来,颇有点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意思。

等队伍走出去十几里地,吕迟才又出声了:“那姓崔的不是甚么好玩意儿。”

“到了代州,他跟你说什么你都别信。”

“等事做完了,我带你回燕水口。”

秦无疾自然是要跟他回去的。

他鼻腔里嗯了一声,说:“好。”

一道去代州的人员,除了忻州军兵之外,还有错肩谷一战中的匪首方贫。

方贫被关押在囚车里,跟在队列中列,车前车后有十余个府兵看守,戒备不可谓不森严。

囚车顶上开圆洞,犯人从中露出脑袋来,再要双手伸出栅栏外,横拦枷锁,是个非常难过的姿势。

逼仄的栅栏中只能站下一个人,方贫人生得消瘦,身量却高些,肩膀抵着车顶,腿都伸不直,只能一路屈膝,双脚前后开立,在长途颠簸中勉强撑着身子,摇摇欲坠。

秦无疾往前看了他几眼,心中生出些许戚戚。

倘若半年前,自己是这样被押解三千里,必定扛不到雁门关。

正在漫无边际地想着,囚车中蓬头垢面的方贫却突然回过头来,直直望向马背上的秦无疾。

秦无疾对上他赤红的双眼,不由怔了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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