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玩猞猁的女人16（1 / 2）
【乌鸦寺外】
旭日东升，朝霞满天。
蓝天白云下，数十只银色的白鸽从遥远的天穹深处飞来。
古榕下面排列着两行身穿杏黄袈裟，手托银色钵盂，面目慈祥，双足赤裸的僧人。
排在最前面的是在寺院读书或学经的小沙弥。
这帮孩子虽然身穿袈裟，却不忘调皮天性，嬉闹不停。
按照往日的旧俗，这些僧人正准备列队前往京都沿街求乞化缘，讨一钵中餐饱一日之肚。南传上座佛典规定，僧人必须出行乞讨化缘，且须午时之前进完所乞之餐。过了午时，饶是美味佳肴，也只能望菜兴叹。这叫过午不食。
佛典同时规定，僧人不忌荤腥，但须见杀不食，为己杀不食，听杀不食。各国大街小巷，毋论繁华以否，凡是僧人行经之处，早有教徒捧着精美的食物虔诚迎候。
久而久之，僧众沿街乞讨便成为蓑衣江流域诸国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古榕树下，大德法师背手而立，注视着越来越近的银鸽。
一位身穿桔红袈裟的僧人捧着一只用金竹皮编制的篾箩，匆匆走向大德法师。
此时，场地上的化缘僧人已经全部离去。
僧人打开这只编制得极其精致的箩盖，里面盛着喷香酥软的雪白糯米饭。
大德法师接过僧人递来的錾花银钵从箩筐内舀出满满一碗糯米饭，然后仿效天女散花般地朝天空抛洒上去。
雪白的饭粒雪花般的漫空飘逸，香味弥漫四野，令人垂涎欲滴。
霎那间，成千上万只乌鸦欢鸣着翩跹着飞落地面。
这种洒饭喂鸟的场面颇显恢弘壮观。
此时，蓝空中传来清亮的鸽哨声。
数十只银鸽已飞临寺院上空。鸽群中的一只银鸽看见法师，发出欢悦的鸣叫。
担任随扈的群鸽立即闪开航线，让银鸽平安地朝大德法师飞去。
大德法师看见银鸽，面露笑意，朝银鸽伸出右臂。
银鸽看见主人，欢鸣着落在法师的右臂之上。
大德法师亲昵地抚摸着鸽翼，说道：“雨儿真乖！”说着从它腿部取出一根寸余长短的竹管。然后对银鸽说道：“飞了一夜，把你累坏了吧！休息去吧。”边说边将鸽子放回天空。
完成任务的银鸽再次发出欢愉的鸣声，回到仍在空中盘旋的鸽群中间，与担任随扈的鸽群朝寺内后院的藏经楼飞去。
大德法师取出管內丁点大小的纸卷，飞快地扫了一眼，面色一沉，若有所思。
“法师，陛下有何圣谕？”
“你看。”大德法师说着将纸卷递了过去。
穿桔红袈裟的僧人接过一看，纸上仅两字：速归。
穿桔红袈裟的僧人脸色一变，急问：“陛下急着见您，肯定出了什么大事？”
大德法师点点头，说道：“我走之后，这里就交给你了。外人问起，就说我到金鹿城讲经去了。最多10天回来。”
“是。卑职马上去准备马匹及食物。”言毕，匆匆离去。
此时，偌大的场内空无一人。
大德法师在树旁的八角亭内闭目沉思。
他要趁这难得的空闲时间将数月来万象城发生的一切在脑海中细细地过虑一遍。
大德法师心中明白，他让红衣僧呈献的情报引起了天鹰王的高度关注。
也深知红衣僧带去的情报毕竟有限，这些粗浅的情报对雄才大略，野心勃勃的天鹰王而言简直杯水车薪，不值一提。
他期盼的是象国上下及象国内外事无粗细的全面情报。
这就是天鹰王急召他回京述职的主要原因。
因此，如何获得眷宠优渥，详细的资料及详尽的阐述就成为大德法师再次晋级的敲门砖。
很快，红衣僧便将行囊准备妥当。
服侍大德法师餐毕，从后院马厩內牵出一匹毛色青黄相间的骏马。
这马名为菊花青，可以日行千里。乃是大德法师心爱的座骑。
大德法师跨上马背，轻轻拍拍马头，柔声说道：“青青，又要累你了。走吧。”
菊花青微嘶一声，缓缓起步。
马儿上了驿道，扭头望着主人微嘶一声。
大德法师轻拍它额顶鬃毛，笑道：“你还怕我坐不好？跑吧！”
语声甫停，菊花青舒畅地一声长嘶，旋即，四蹄腾飞，其势，奔如迅雷，疾若闪电……
【天鹰城•天鹰宫左偏殿】
经过昼夜不舍的玩命狂奔，这天拂晓，大德法师终于来到了巍峨壮观的天鹰城下。
大德法师瞅了东方天际的旭日一眼，暗喜：总算赶上了朝会。
“驾！”他一夹马肚，入城之后，马儿沿着宽敞的大街快跑起来。
相比刚才在驿道上奔驰的速度，此时的速度对这匹善行千里的良驹而言，简直就是闲庭信步。
穿过金碧辉煌的庙宇及嵯峨豪华的殿宇，大德法师来到天鹰宫前的广场上。
他深情地凝视着那只硕大无朋的大鹏金翅鸟，心中荡漾起满腔的豪气。
这是他日夜萦挂的国都啊！
此时，宫殿深处一位身穿天鹰朝服的年轻将军朝他匆匆走来。
长着一双鹰隼锐眼的大德法师已看清这位青年将佐朝服左襟上的绣着一只展翅高飞的苍鹰。
天英南面称帝后，明谕全国以大鹏金翅鸟为天鹰帝国族徽。该国徽仅天鹰帝一家专用。其他擅用者均为逾越，罪可当诛。
各王族朝臣则按雕、隼、鸮、鹗、鸢、鹞、鹰、鹫等族群划分，代表其统辖的部属、族群、地位与权力。
然后在这些族群中再次按属性细分下去。如雕类又可细分为金雕、乌雕、海雕、白肩雕等等。
而白肩雕则是皇族成员的标志，仅限于亲王及郡王专用。
为了便于区别，天鹰帝明令规定，勿论朝臣官阶高低，圴需在朝服上用金线刺绣代表其部属的各种族徽。
该大臣胸佩苍鹰族徽，说明他在朝中地位不低，当下不敢怠慢，快步迎了上去。
那人见大德法师走近，急忙闪向右侧躬身而立，恭敬地说道：“大师，陛下在左殿等候。请随我来。”
大德法师道：“老僧离京久矣，未识君颜，请问将军怎么称呼？”
“卑职雀鹰，先父殉职之后，承蒙陛下恩赐为骁骑侍卫。”年轻将军回答。
大德法师恍然大悟，双手合十言道：“将军原来是鸮将军的公子，难怪这么眼熟。鸮将军忠勇无双，令人敬佩。”
雀鹰道：“法师如此赞誉，家父九泉之下，必当感谢。”
大德法师见他谦逊礼貌，颇有好感，由衷而言：“虎父无犬子，年轻人有此德性，不错不错！”
雀鹰面色微红，躬身道谢：“法师赞誉，雀鹰愧不敢当。”
说话间，两人已到天鹰宫左偏殿门口，雀鹰道：“陛下在殿内等候。”说完向大德法师笑笑，下了石阶。
大德法师刚进门槛，就听殿内传来铜琶铁板的乐器声，旋即响起豪气逼人的歌曲。
大德猛地恍悟，唱歌之人乃是当今皇上天鹰大帝。
他不敢打扰皇帝雅兴，悄然抽腿回来，肃立恭听。
天鹰大帝唱的歌词是：
“士兵是东方的战神，国家的脊梁。
如龙似虎，英勇顽强。
士兵是人民的楷模，国家的希望。
坚如磐石，百炼成钢。
我们有大山的担当，盖世无双。
我们战无不胜。奋发图强。
我们有大海的力量，骁勇善战
披荆斩棘，不惧列强。
士兵是和平的力量，铸造辉煌。
前进！冒着刀枪林箭雨，雷电雨狂！
前进！战胜敌人，再造辉煌！
前进！东方的战神。燃烧的太阳！”
豪迈宏亮的歌声让大德法师听得热血沸腾，浑身充满力量。也情不自禁地呀呀哼唱起来。
正哼唱得入神，殿内响起天鹰大帝亲热的喊声：“是大德吗？快进来。”
因为旅途颠沛，来得匆忙，大德没来及回府更衣换装，仍旧一袭袈裟入殿等候召见。
听到御音，方觉唐突。但已来不及重新更换朝服了，只好稍为弹弹袈裟上的灰尘，进入殿内。
大德法师曾多次进入天鹰宫覲见皇帝，亦曾有幸进过左殿。
记忆中仿佛是所礼乐之殿。
里面铜鼓、编钟、奚琴、古筝、琵琶、箜篌应有尽有。黄钟大吕、琴瑟八音、筝箫笙鼓、琵琶胡琴样样具备。
大德甚至在天鹰帝登极时还蒙诏观赏过皇家乐团的表演。
大德法师应诏进入殿内，果见天鹰大帝左手端着一只精美的嵌绿松石象牙杯，正往口中啜饮琥珀色的葡萄美酒。
醇香的酒气在殿内缓缓荡漾。
美酒、乐曲与古色古香的乐器融汇成为绝佳的标配。
“大德，这是朕刚为天鹰战士谱写的战歌。歌名就叫燃烧的太阳，你听了后，有何感想？”
大德法师道：“微臣愚笨，不懂音律，不敢妄加评论。听了御音之后，只想到了八个字。”
天鹰好奇地问道：“哪八个字？”
大德法师道：“热血沸腾，气宇轩昂。”
“不错。这八字评语甚合朕意。赐酒！”
一名内侍急忙取过一只青玉犀角酒尊，斟了满满一尊葡萄酒，送到大德法师身旁。
“谢陛下赐酒！”大德法师叩谢之后，接过内侍手中的酒尊，一饮而尽。
酒液入腹，馨香溢口，通体舒泰。急忙叩谢。
天鹰帝微微一笑，“这是萨珊帝国的葡萄酒。当年伊嗣俟三世国王在木鹿罹难之后，其太子俾路斯流亡长安时呈献大唐皇帝的酒啊！”
大德法师这才恍然大悟，失声惊叹：“怪不得这酒这么香醇可口了！陛下，那位太子是不是后来被高宗皇帝封为右武卫将军的那个人？”
天鹰帝颔首：“不错，正是此人。”
他深深看了大德一眼，续道：“你知道这段历史，说明你这方面的功课做得不错。看来，朕可算是慧眼识珠。”他吩咐内侍：“将那只玛瑙杯取来。”
內侍遵旨，去博古架上取下一只杯子走近大德法师。
天鹰帝道：“这只杯子也是当年俾路斯带来的。为褒奖你在象国开展的工作，你就留着做个纪念吧。”
大德法师明白自己在乌鸦寺收集的情报得到了皇帝的肯定，不禁欣喜万分，俯身下跪叩谢：“微臣叩谢圣上隆恩。”
天鹰朝对面努努嘴，说道：“咱们上那儿聊去。”说着径直朝右殿走去。
【天鹰宫右偏殿。】
在天鹰王朝所有朝臣的眼中，右偏殿无疑是最神秘的一栋宫殿。
说它神秘，是因为在朝臣的眼中，天鹰宫是金銮宝殿是君臣议事的庙堂。
皇帝散朝之后，右偏殿往往成为皇帝召见大臣的殿阁。因而类似春秋时期先秦诸侯朝拜天子的明堂。其次是能进去的大臣廖廖无几。
大德法师也不例外，这次进入亦是首次，可见君恩隆重。
大德法师毕恭毕敬地进殿之后，用眼角余光小心翼翼地打量了这间神秘殿堂一眼。
其实，准确地说这是一间偏长的屋子，分成两半。中间用一架镶嵌着象牙、珠宝螺钿、黄金、沉香及翡翠的巨幅屏风隔断。
天鹰帝将这种厅堂形式命名为鸳鸯厅。
大德法师无法看见被屏风隔断的那一间，眼前的这间却宽阔明亮。
中央是一具硕大无朋的推演沙盘。耸立的群山、江流、国界、村镇与驿道星罗棋布，应有尽有。
大德很快就看出整个沙盘是按照乘象、天鹰、金鹿、神虎四国的地理形状模拟成型。甚至连海外诸国都一一标出。整体模型，形象毕真，精细完美。
除了沙盘之外，雪白的墙壁上悬挂着蓑衣江流域的全景地图、各个国家的政局现状、经济政策、军事体系、民计民生、文化传承及风土人情、神话与传说都应有尽有。
沙盘右侧的紫檀木架上挂着一副金光闪闪的锁子甲。
看见大德法师略显惊讶的表情，天鹰帝笑道：“这玩意叫黄金锁子甲。是罗马皇帝在朕登基那天派钦差送来的礼物。这玩意儿比大唐的铠甲实用多了。精致轻巧，坚如磐石。”
除此以外，别无他物。与那些堆金砌宝、挂有名人字画的房间大相径庭。
内侍捧着一只鎏金银凤图纹的秘色瓷壸进来，分别在两只雨过天青色的秘色瓷碗内沏满普洱茶，然后躬身退出殿外。
“说吧。”天鹰帝在一张铺展着象牙席的胡床上坐定，指着一把紫檀描金的扶手椅说道。
“谢皇上赐坐。”大德法师叩谢之后，将殚精竭虑准备多天的述职报告背书般地娓娓而谈。
他先从乌鸦寺谈起，继而谈到魔鬼沼泽发生的事件，谈到猴头宴前后发生的事件以及自己抢救阿宝，阿宝奉旨屠戮姐美寨等大小象国发生的事件。
谈完自己所见所听之后，又详细汇报了坊间的种种传闻。例如有关达斯的来历及传闻等等。这些报告事无巨细，不仅应有尽有，而且层次分明，清晰明白。
当听到猴头宴上发生的闹剧时，天鹰帝大笑不已。旋即严肃说道：“你的报告让朕将散落的珠链串起来了。朕已接到来自海外密报，说是萨玛达的密使曾经密访诸国之王。经过多方密查，现已查明萨玛达企图邀请他们出兵征伐我国。召帕雅天竺之行亦是幌子，他的真正之旅是去说服阿隆叛乱谋反。阿隆现在就藏匿在柿饼山寨头麻尖的家里。”
大德越听越心惊，他不知道天鹰帝在国内在蓑衣江诸国甚至在海外究竟隐藏着多少类似自己的间谍。
这是一张庞大而精细的谍报网。
它的存在宛若隐藏于阴暗角落的蜘蛛，无时无刻都在虎视眈眈地监视着它的猎物。
这样看来，我在监视别人的同时也同样受到别人的监视。
这样一想，大德法师霎时惊心动魄，冷汗淋漓。
“你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
大德法师猛然惊醒，见天鹰帝冰冷似剑的双眸正盯着自己，忙道：“微臣在想，萨玛达如果知道自己忙活了半天，精心编织的蛛网却在陛下的掌控之中，不知该当何想。”
天鹰帝哈哈大笑：“凡军之所欲击，城之所欲攻，人之所欲杀，必先知其守将、左右、谒者、门者、舍人之姓名，令吾间必索知之。萨玛达虽号称象国战神，但在朕的眼中，不过徒有虚名而已。”
大德法师明白天鹰帝刚才所言出自《孙子兵法的用间篇》。再联想该篇下文心中恍然：自己不就是一个生间吗！
“对！你就是生间。”天鹰帝一言击中他的心事。
续道：“朕要求你不仅做好生间，还要做好因间内间及反间的工作。不仅做好，还要做出成绩。这是朕对你的期望，也是国家交给你的光荣任务。”
大德法师顿觉豪情满怀，热泪盈眶：“臣必肝脑涂地以报圣上知遇之恩！”
“记住，你身处龙潭虎穴，危机四伏，必要全身而退。帝国离不开你。你的家人离不开你。朕更离不开你！”
天鹰帝肺腑之言令大德法师泪如泉涌，哽咽难语……
待大德法师情绪平稳后，天鹰帝问道：“你明白下一步需要开展的事儿啦？”
大德法师显然对此胸有成竹，回奏：“阿宝生性贪婪好色，他与召帕雅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诡谲的关系。天下间虽然也有将自己心爱的小妾赏给下人的事例，但为臣总觉得召帕雅此举显然怀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天鹰帝对此表示赞同：“这件事让人听起来确实感到极为荒谬。”
大德法师胸有成竹地说道：“当然，我会查清楚他俩之间的这种关系。皇上，微臣有个计划，准备以阿宝为突破口，将他策反过来。”
天鹰帝点点头，问道。“有把握吗？”
“有。”
“是啊，你对他有救命之恩。”说到这儿，天鹰帝神情严肃地续道：“可以将他死死抓在手中。除此之外，你还要更多关注一下那个象奴。朕的预感告诉朕，这个象奴也许比召帕雅及萨玛达还要可怕百倍！”
天鹰帝的话令大德法师大吃一惊。象奴？那个卑贱的奴隶在天鹰帝的眼中竟然比萨玛达与召帕雅还要可怕百倍！？
大德法师觉得皇帝对达斯能力的估计太过夸大，一个养象的屁孩儿，再有天大的本事终究还是个奴隶嘛。
当然，这只是大德法师隐藏心内的想法，他纵有九颗脑袋也不敢说。
大德法师虽然嘴上不敢说，但脸庞上却有了些微的表情。
总体而言，文臣的内心多为千千结，说话多为弯弯绕。武将大多一根肠子通屁眼。知臣莫如君，何况是天纵聪睿的天鹰大帝。
大德法师脸上的变化虽然极其微弱，但天鹰帝还是立马读懂了大德法师的脸部表情。
“朕看你的表情，对达斯这个象奴颇不以为然，但朕的预感告诉朕，此人绝不像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大德法师心中一凛，俯首说道：“微臣谨遵圣谕。”
天鹰帝说道：“你明白就好。”他刚说到这儿，就见一名内侍笑吟吟地进殿禀报：“皇上，公主让老奴来请皇上去荷苑检阅技艺。”
“哎呀！朕竟将这事忘记了！”天鹰帝对大德法师笑吟吟地说道：“你也多年未见香香的面了。趁此机会，也去品鉴品鉴她的学业。”
大德法师上次看见香香公主时，她还是个幼童。后来听说皇帝将她送进了大唐京都长安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