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打腚5(1 / 2)

侍从官数得清清楚楚:

吕迟中二十九,方守田中二十四。

吕迟唯一未中的一箭,便是与方守田“同归于尽”的一箭。鹿皮垛子二十步开外,赤红标记的长箭将黑标箭牢牢压在下头,跟射箭的骑士一样嚣张跋扈的。

方守田手握缰绳坐在马鞍上,气还没喘匀呢,板着张赤红的圆脸一言不发。技不如人,也没啥可说的。

前段时间,代州长史下令剿匪,燕水口翊麾校尉点了方守田的兵,要他领着自己队里二十余人去了趟忻州。方守田当日战斗可是出了风头,百发百中,连领兵的都尉都夸了他一句“好英勇”。

方守田那个得意,满心满眼以为自己又行了,领了赏赐踌躇满志回来燕水口,却没想到一照面便又在吕迟手里输一回。

吕迟真是不大爱搭理他。

他在燕水口呆了两年,跟这方守田都他娘的比十多回射技了,比几回赢几回,真是没个新鲜的。

“你小子怕不是吕奉先那龙舌弓成了精。”方守田盯着他,恨得牙痒痒,“不然哪儿来这一身好本事。”

方守田现在看着憋屈,但归根结底是稀罕吕迟这身本事,才总爱与他比。

在这纵长三百余里的荒山里,说吕迟什么坏话都行,但谁也不敢说他弓玩得孬,他这手弦上功夫扎扎实实、明明白白,在整个雁门军都排着名号的。

吕迟将那张不大趁手的角弓丢出去,嘿嘿一笑:“早跟你说过,我便是那吕奉先的后人,祖上供着牌位呢。”

“听你胡咧咧。”方守田不与他废话,翻身下了马,同吕迟一并走到督战台前,双手抱拳,单膝跪地,朝高居台上的翊麾校尉行了礼数。

“不错。”燕水口翊麾校尉王祁阳手肘垫着裙甲拄在膝上,坐姿仍旧豪放,“赏!”

雁门关位于云州以南,驻守大漠与中原之间最险峻的一道防线,最要紧的敌人便是北边以游牧为生的戎索人。

大齐皇帝刚刚改了国号,今年叫做神康元年。

掐起指头算算,自北周覆灭,大齐建国已有七年光景,边塞军镇屯兵戍守的效益初现,虽甲胄仍是个大缺口,但至少边军人人都配得起刀枪弓箭。

这可叫朝廷花了老鼻子钱。若不是那草原上骑射骁勇的戎索人虎视眈眈,搅得皇帝老儿夜夜睡不踏实,谁也舍不得下如此血本。

钱都花出去了,便必须得操练。

雁门关十八隘早有规定,弓/弩两道,凡考核及第、比试胜出者皆有赏。要么赏盐,要么赏粮食,偶尔还有顶顶稀罕的米酒酱菜。

督战台下,身穿红袄的侍从官出列唱赏:“燕水口二队队正吕迟,赏井盐二升,粟米一石!”

吕迟抬起头来,扯着嗓子讨价还价:“我想吃酱菜嘞!”

王校尉挺和蔼地看着他:“吃你娘个腿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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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迟受了赏,背着漆黑角弓从射场中走出来,便见外头乌泱泱一群人撺哄鸟乱,看热闹看得正是快活。

他抬头看看天色,白蜡枪柄往地上重重一杵:“到时辰了么!滚回去!”

吕队正在翊麾校尉面前出了风头,手底下的卒子们也觉得沾光,正是听他话的时候,齐声应喝,纷纷掉转头回了西校场。人群里的秦无疾攥着枪杆张张嘴,跟着叫了一声,神情局促,仍是不大习惯边军的做派。

吕迟单手撑着板子,用力一蹬便上了木台。旗头也已在台上站定了,双手擎着丈高的认旗,一板一眼地摇着训练指令。

队正管的人虽算不得多,但也不再是寻常卒子,身上带着正九品的军衔,放到关内各州,那可是跟县丞老爷平起平坐的。

吕迟平日操练只管督阵,不同他们一起挥枪杆,看着面前五十来个人拦枪、拿枪、扎枪,不一会儿眼神便放了空,待再醒过神来,目光已经落在了队尾。

队尾站着个高而瘦的少年人,像条抽芽的细柳似的,瞅着还没枪杆子结实,每个动作都跟得勉强,掌中刺出来的枪尖软绵绵没甚么力道。

他力气怕是用尽了,动作逐渐变得迟缓起来,慢的不大起眼,混迹在人群中还好,但只要着意多看他一会儿,便会觉得扎眼。

吕迟目力非凡,瞅见秦无疾手上缠着厚厚几层麻布条,知道这是叫枪杆磨破了手掌,而且看样子疼得厉害,整条胳膊都在颤巍巍乱抖。

吕迟仍看着他。

秦无疾发髻扎得很紧,操练一天下来也不见散乱,将饱满的额头露出来,规规整整的,是比旁人干净些,但还是盖不住浑身的萎靡之气,肩膀微微佝偻,满头是汗。

校场飞沙不断,尘土混着汗液吹在他脸上,显得整个人都灰扑扑的,豆大的汗珠子顺着高挺鼻梁往下滴,落在嘴唇上,被他悄无声息抿走了。他嘴唇也干得厉害,满满一层皴皮,裂着两三道可见红肉的血口子。

吕迟摸摸下巴,长枪擂地:“收!”

旗头挥舞长杆,将旗面一卷,诸军士收枪站正。

吕迟耷拉着脸,斜斜拖着长枪,双眼牢牢盯着台下的卒子,在木台上走了两圈。

这是他从前在冬季大演兵的时候,同代州大都督学来的把式。要发难的时候不必着急开口,且先拖着枪转悠两圈,将下面人的心都拖麻了,拖怕了,发起脾气来才骇人。

吕迟见他们一个个都不敢眨眼了,终于在木台中央停步:“枪阵,最要紧的便是整齐!”

“出枪不齐,便是嘴里缺了颗牙,咬人咬不动,先把自己嘴皮硌碎了!”

秦无疾听到此处,心里咯噔一声,背上霎那间起了一层冷汗。他抬头看向木台之上的吕迟,发现他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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