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家大院(上)3(1 / 1)

这回有十几个洋人,却也不是来抢东西、打寨子,一路走一路叽里哇啦地说叫,里面还有一个中国人,在一群大个子里面显得不合时宜。

高殿祥照例吩咐把他们请进寨子里,那中国人是个翻译,大体说了来的意思。

就是上次两个人吃寨子里的东西好吃,就叫其他人一起来吃,还偷偷地跟高殿祥说,别惹这帮人,惹急了就杀人,不惹他们,他们一般不杀老百姓。

高殿祥自然是唯唯诺诺,还偷偷地塞给翻译几块小碎银子。在大清后期都花的是铜板,银子算是稀罕东西,哪个人见了也都是眼红的,翻译推辞了一下就收了。

就这样,这帮人隔一段时间就来寨子里吃饭,喝酒,吃完了就睡,睡醒了就走,竟也不伤人。寨子还真就保下来了,高殿祥也又活了十几年,享年九十二岁。他临死前说没太多遗憾了,要说还有放心不下的,也就是那些当年为了躲洋人而出去的孩子们,一直没有讯息,如果联系上了,就让他们到祖坟前说一声。

高龙旗跟高凤旗走的是旱路,还没走多远就听说海上出事了。烟枪队打散了一伙儿渔民,船烂了,好像逃到岸上一些人。到底是不是高义旗和高云旗,不知道,毕竟逃难的人不只老高家。老高家出来的也不只他们这些人。

哥俩一商量,就在青州府的地界找了个庄子,给了里正、保长些钱,就在这里等着,看能不能等到他们那哥俩儿个。不过一个月过去了,也没有那拨人的消息,便也不再等了,让官面上的人看见是不行的。

清朝末年对于移民是放开一些,但必须是官许移民,如果擅自移民也是不可以的,所以像高家这种大批的流动如果被烟枪队看见是要惩处,一般情况下都是罚钱之后遣回原籍。

大海很安静,轻微的风迎面吹着,像一只只的手在水里搅,泛起一层层的浪,像是绿野里的一只只小羊,在追逐中玩耍,你顶了他的屁股,他撞了你的腰杆。

太阳很毒,却不觉得热,热量都让这温柔的风给带走了。船桨吱吱呀呀的声音传得老远,没有惊到海鸥,也不会吓到水里的鱼,这点变化在漫漫的大海中不值一提,再平常不过。

五条船连成一只船队,缓缓地行进,有时会燃起烟火,是该做饭的时候了,这是赶海人的特点,什么时候饿便什么时候吃,没有固定的时间,赶上鱼群了,就要多打几网。而这次,他们顾不上撒网试渔,这是在逃命,生怕遇到洋人的汽船,那船开得快,只要看到影子,那就跑不掉了,所以他们尽量绕着岛子走,以便看到危险就往岸上靠。

船是不能停的,在这大海上只要一停船就会让洋流不知道给带到哪里去,即使是夜晚也必须行进,不然的话可能一觉醒来,不触礁也已经是千里之外了。船上也有锚,但这里的渔人都知道不能抛,遇到危险时起锚是来不及的,所以青年人就都换着班儿地摇桨,不让任何一条船掉队。

高义旗跟高云旗在头船上,他们两个必须有一个保持清醒,因为他们两个对这片海最熟,能躲过明礁暗礁,后面的船都要跟着他们走。这样走了一天多,没有遇到洋人,眼见着快要出了胶洲湾,就要安全了,大家的心里都放下许多,如果能尽快在大连湾上岸才算是真的安全。

奉天是东北的地界,但严格上说还不算是东北,奉天也是危机重重,战乱多多,所以目标是定在吉林或是黑龙江的山里,那里才太平。

天色渐渐暗下来,天不再是蓝色,慢慢变成灰黑色,海也不再是湛蓝碧透,慢慢变得混黑污浊。从远处传来“隆隆”的响声,闷雷慢慢地滚过来,浪越来越大,海水开始涨潮了。浪潮越来越近,好像千军万马浩浩荡荡地飞奔而来,那种压抑的感觉越来越近,越来越强烈,好像是那枪尖刀尖已经贴到船头了,但赶海人不怕,依然不紧不慢地摇着。浪潮终于来了,顿时山崩地裂,大的过去了,余浪还一点一点地卷来。慢慢地,潮退了,大海又恢复了平静。

转了个弯,远处岸上现出点点灯火,那里不知是哪个庄子,看样子,那里还太平,去了洋人没?那里的烟枪队抢东西不?和人比,大海是温柔的,只要摸清了她的性子,别跟她对着干,渔人就是安生的,而洋人跟烟枪队就不一样了,他们拿东西从不给钱,要人命从不讲理。

想想这些,高义旗叹了口气,看着船后掌舵的弟弟云旗和边儿上划船的几个族人,缓缓闭上了眼睛,却又马上睁开,这几天出来一直在水里走,淡水快喝完了,也该靠岸补些干粮。只盼着能快些到大连湾上岸,也算是到了东北的地界,就能比那支人快好多,最好别遇上。名义上是逃难,其实也是带着家族的嘱托,开支散叶,都是亲兄弟,这支人马一定得干出点样子来,把高家大院在关东那片土地上深深地扎根,活出高家的样儿来,等有一天能再回到高家寨,也不算是辱没祖先。

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睛,它们为什么不睡觉呢?哦,它们白天睡过了,晚上倒精神起来了,有的更是顽皮得嗖地窜了很远,不见了;有的成群结队地走着,像是逛大街(gai)一样;有的穿着别样颜色的衣服蹦蹦跳跳地显摆着,一晃就隐藏到哪儿不见了,是眼花了吗?侧下头再去找,一会儿又从前面出现了。

什么时候睡着的,不知道,等醒来时已经是太阳冒头了。红得像是小孩子的脸,他惺忪着眼看着大海,众多的霞像是被子。枕巾缠在孩子的头上,颈部,全身,孩子大约不太舒服了,就摇着臂,踢着腿,想把这些统统抖掉,那霞也懂事地离开,有缠得紧的就抖得厉害些,变成了各种各样的形状,龙形的,凤羽的,奔象的,灵猴的……煞是好看。虽只是转瞬间的事儿,却能留在脑子里。终于挣脱了,刹那间发出了耀眼的光芒,又蹦了几下,把那些云拉在了后面,云也累得追不上了,慢慢变成了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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