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镝不废我弦歌 连载

锋镝不废我弦歌

分类:武侠修真 作者:钟离生云 字数:7万字 标签:锋镝不废我弦歌,钟离生云 更新:2024-06-01 23:25:14

公元1649年农历9月28日的早上,除了一场提前到来的大雪,看起来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天,这一年岁在己丑,乃大明永历三年,亦是大清顺治六年,大清朝正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大明朝的残余势力逐一瓦解。但就在这寻常一日开始 ...

刘五爷可没想到,他今天出门喝个茶,居然一下子见到了那么多大人物:其中有一个他恨之入骨;一位他敬佩有加;更有他说不上是敬还是恨,或者说一会儿敬一会儿恨的那么一个主儿;另有两人,早已名动天下震烁公卿,是他如死灰般心中之难得希望,但见面才知,这两人竟还如此之年轻。

刘五爷一早起床到院子里漱口时,发现一夜寒风,吹得满院子枯枝败叶,天还是阴沉沉的不给人间一点儿好脸儿看,没有日头所以格外的清冷,让人打不起甚么兴致来,他回屋披上一件茧绸的棉袍,揣上顶好的叶子,迈着四方步出了院门。这是大明朝永历三年,也是大清朝顺治六年,岁在己丑,九月廿八的早上,五爷照旧要去村口的富恒村店喝茶。

富恒店是一座三进的院子,坐北朝南,门开于东南,比一般门户都大不少,利于骡马货车进入。第一进院子特别敞亮,倒座一排硬山砖房,是店里掌柜伙计厨师的住处,左手边是牲口棚,右手边靠北有三棵树,靠南有半截石碑。

正房打通成整间的厅堂,摆满了硬木桌椅,是这村店的茶馆、饭堂、客厅兼柜台,掌柜的就在靠南边的柜后一坐,一边是一排大酒缸,另一边就是个挂着门帘的小门,通向二道门。

二道门是个月洞门,进去有屏风一座,上画春兰秋菊夏荷冬梅,绕过屏风就是第二进院子,北屋东西厢房都是悬山大瓦房,共计八间客房,按“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名之。

二院东侧有单独廊道通往三院,三院北侧有小小假山,山下花池子花棚子种满花木,如今这季节已大半凋零,除了一株月季花还独自开放,南边是厨房柴房低等客房马房等,西侧是茅房。虽然总体还是简陋,但已经是这村中的最热闹所在。

刘五爷踱进前院,刚瞥了眼院中东墙靠北开得正粉的一树木槿花,和树底下一片的残花落叶,伙计鲁三儿已经高挑门帘,迎了出来,一边往里头让五爷,一边低低的声音说:“爷,今儿一早的客人,可有点儿不太对劲啊,您辛苦给掌掌眼。”刘五爷微微一笑,这里是北京城西南三十里外的卢沟桥畔第一大村胡家港,距建成没多久的拱极城不过三里地,是打南方进BJ的交通要道,现如今天下不太平,大清朝天下还没坐定呢,大明朝士大夫子民甚至当年的流寇还在南方走马灯似的拥着明朝的监国和皇帝,兵荒马乱的,京畿重地出现些不寻常的人物,那也是常有的事,他早已司空见惯,甚至还打心眼里希望不对劲的客人越多越好,不寻常的事越大越好,最好能闹到北京城都抖三抖,把大清朝抖下台才好。

他一边把叶子递给鲁三儿让他沏茶,一边踱过院子,步入大堂,一进屋就看见,有三位客人确实不太对劲。

头一位灰头土脸的,看似赶了很长的路刚进店,也没让伙计打水擦把脸,端着碗热茶,在冒着腾腾热气的碗边正吹呢,一边吹一边小小地吸溜一口,很享受的样子,他一身粗布棉衣裤带着补丁,头上裹着个破头巾,面色黧黑,粗手大脚,乍一看就觉得是个辛苦半生的庄稼人,但刘五爷跟他一照面,就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心里暗道:他怎么来了。

另有一位,背对着大门,正趴在桌子上冲盹儿呢,桌子上放着一个抚摩得变成红亮色的酒葫芦,穿一身上好的月白缎子直裰,头上扎着月白缎子的大块方巾,趴着看不到脸,后脑勺都包得挺严,本来这一身缎子显得挺气派,可惜直裰和方巾都有点儿脏。大清早的,这位衣衫单薄,也不知道是已经喝多了还是昨晚上喝多了没睡好,呼呼地好像睡得挺香。

第三位则打横坐在西墙根,穿着薄棉道袍,戴着顶大号黄冠,翻着白眼,正用早饭呢,看他瘦瘦小小,可桌上已经空了一叠大碗,他正一口一个往嘴里塞肉馒头呢,要不是他吃得那么狼虎,有人还以为他翻白眼是噎着了呢。

屋子里十几桌已坐了大半,有认识不认识的,有官人有百姓,但就这三位扎眼,刘五爷认得那庄稼汉打扮的人,心一直沉,不过表面上没反应,带着笑跟其它桌认识的客人挨个打招呼,半天儿才坐下,还是老座头,鲁三儿已经把茶沏好,一碗炝锅面也冒着热气。屁股还没坐踏实,就听外头人喊马嘶的,鲁三儿赶紧挑帘子往外迎,掀帘子这空儿,就看到外头院门已经闪进来三四个汉子,都是一身的箭衣,腰上扎着丝绦,看打扮像镖局子里的达官。

外头车轮吱扭声,靴子橐橐声,粗豪的语声,重物落地声一阵乱响,接着门帘一挑,走进来十来个人。

领头的是个如同睡不醒的黄脸病夫,一脸的土,满脸倦容,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身材还有点佝偻,不过全身倒是劲装结束,尤其显眼的是腰畔还配着弹弓,外头罩着一件旧棉袍。他和另外三人直接选了副门口的座头坐下,也不吭声,后面众人可就咋呼多了,尤其当先的一个,赤红的脸膛,三角眼亮的出奇,狮鼻阔口,半脸的短髭,大冷天却衣衫单薄,可膀子比穿棉袄的都显得壮实,腰间丝绦重重叠叠系了几围,那料子都快能做件马褂的了,这位进门也不落座,瞪着三角眼先喊掌柜的,嗓门忒大。

王掌柜早就从硬木柜台后头迎出来了,客客气气地拱手致礼。

刘五爷认得此人,从南直隶到北直隶的这条路上,无论店伙店东,还是大盗小贼,不认识这位的可少,他就是江南省第一大镖局“鼎元丰”的大镖头吴老泉。别看相貌粗豪,但为人粗中有细,爱交朋友爱说笑,手底下也强横,师出武林九大门派之一的黄山派,黄山派以刀著称天下,这吴老泉就使一口金背九环砍山刀,江湖上有个诨名唤作“金狻猊”。

就听金狻猊吴老泉大嗓门地道:“王掌柜啊,这趟可把我们累坏了,昨晚更是赶了一宿的夜路,好在是赶到你们店了。到了你们店,北京城也就在眼前喽。”

他身后一个瘦子背着个又大又长的包袱,尖声道:“麻烦请伙计快上茶饭,吃完我们得打个盹。”

王掌柜问:“还是老三样?”金狻猊一笑点头。

掌柜的往后厨吆喝了一声:“一卖肥鸭子,一卖杂烩,一卖肴肉,鸭子炖得烂乎点儿,是吴爷到了。”

这说话的工夫,镖局子里的镖师趟子手们已经在伙计的指引下,把牲口拴好在院子西边的马棚里,把货物放到二道院宇字号宙字号房里,他们也住在那。然后都回到前堂里,七嘴八舌要吃喝。个别老成的镖师,一声不吭,腰板笔直,只把小刀子似的眼睛在厅堂里来回扫。

一片热闹中,就听一人沉声道:“都跑到北京城边了,还吃你们江宁府的饭啊?”

吴老泉还是笑眯眯的,连头也没回,端着伙计送上的盖碗茶,用鼻子深深吸着热气。那个瘦子镖师已经将包袱放到桌子上,没起身,朝说话的方向一拱手:“恕我失礼,这位朋友面生的很啊,请问也是老合吧?在哪门治杵啊?丰先生和龙二爷都管我们鼎元丰的局主叫一声‘上排琴’的。”

这几句都是江湖上的春点儿,就是道上的行话。他们这伙人人多势众,还带着家伙,一般老百姓是不会瞎搭茬的,估计是附近的江湖人看着他们货物多,眼热了,是以瘦子余大鹏——江湖人称“窄豹子”——用春点儿问对方是不是也是江湖人,是在哪条线上哪山哪寨挣钱的,然后搬出北直隶黑道上两个大佬来压人。丰先生是独脚大盗,平时独来独往,龙二爷是太行山的大寨主,手下有上千伙计。镖局人士平时得结交道上的朋友,逢年过节也给这两位送礼,并奉上局主的书信,这两位也算卖鼎元丰面子,礼物都收下,回信也算客气,确实也以“弟”自称。至于他们是看重江湖情谊啊,还是对吴老泉和黄山派有所忌惮啊,还是对鼎元丰局主不敢得罪,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刚才发话那人,正是刘五爷进门时看着扎眼的三人中那个道袍小个子,这会儿他总算不往嘴里塞包子了,小眼一翻,答道:“俺们过去是科郎码,后来当过海冷,现在也算是老合吧,不是金不是皮。刚在这牙淋窑歇歇,你们这又是风子,又是金扶柳的,肯定是火点啊,所以打算跟你们商量商量,治点儿杵。”

余大鹏脸一沉,对方说的都是春点,可一点儿面子没给他,意思就是他们过去是乡下人,后来当过兵,现在跑江湖了,不是算卦也不是卖药的,今天就是碰着了,看自己这边又是骑马又是驴车的,估计这趟没少带货,想捞一票。言下之意,完全没把鼎元丰这么多镖师放在眼里,也根本不卖丰先生和龙二爷的面子。

大堂里气氛凝重了下来,茶座们根本听不懂二人的对话,但多少都觉得话茬不对,有的胆小机灵人已经开始准备往门口溜达了。

余大鹏刚要起身,他们桌上霍的一下站起个大个子,看样子也就二十出头,扇子面的身材,浓眉小眼,蒜头鼻子大屁股,脸上还有点村红,穿的是一身浆洗得很干净的细布衣服,肋下配着一把带鞘的腰刀。众人眼前一晃,这大个子已经坐到道袍小个子的对面了,小眼睛里面充满好奇的意味,问道:“庄稼汉靠天吃饭多踏实啊,在绿营当兵也不错啊,就算现在有仗打,但也有饷拿啊,何必跑江湖呢?”他说话声粗豪里还带点儿童音,从这话茬看,他对江湖调儿侃全都懂,可自己并不一定会说。

小个子正运气等着厮杀呢,没想到对面过来一个孩子,别看个子比自己高不少,膀子也比自己宽不少,眼睛倒是跟自己一样的小,甚至在他的方脸上更显得小,问的话也幼稚,差点儿没乐了,一下子煞气都消散了,没好气地道:“这是谁裤腰带没系好把你给露出来了啊?你谁啊?”

“跟裤腰带有啥关系?”大个子一脸的疑惑,一抱拳道,“在下黄山派弟子高沧侯,渤海人士,师父给取了个诨名‘半截塔’,甫下黄山,奉师命在吴镖师处历练,于江湖事可谓一概不知,所以请您多担待。不才请问,阁下贵姓高名,哪门哪派?”

小个子道:“背的词还挺熟,师父下山前教的吧?”大个子高沧侯脸上的村红一下更红了,看来还真是临时背的。

“巧了,俺叫毛端阳,米脂人,江湖人称‘整截塔’,又称“大笨象”,没门没派,今天就是看上你们带的镖银了,赶紧乖乖地拿过来。”谁都听出他这俩外号都是取笑高沧侯的。

“种地不是挺好的?干嘛要作贼啊?”高沧侯嘟嘟囔囔地。

毛端阳一瞪眼,抬手在桌子上一拍,砰的一声,桌子上登时现出一个掌印,桌上的盘子碗是一阵咣咣响,“种地?俺倒是想种地啊,自打爷爷我出生,俺们乡里就一直大旱,颗粒无收。结果县里不但不赈灾,还天天催我们交租,交以前存的麸子还不行,交家里仅有的铜子也不行,还得交银子,俺自打懂事就没见过银子,拿什么交给狗官!”

“那怎么办啊?”高沧侯一脸的惊愕。

“还能怎么办,反了啊。吃他娘穿他娘,闯王来了不纳粮啊!”毛端阳这话一出口,他自己眼圈已微微发红,而满座皆惊。

李自成少年好习枪棒,青年犯大罪,投军不久就发动兵变,加入流寇,号称农民军,高迎祥死后,自成自号“闯王”,而明廷称“闯贼”,他战不过就逃,逃不掉就降,降未几又叛。因连年灾荒、朝廷无能、皇帝昏聩、阉宦乱政、贪腐横生、将帅异心、清兵叩关、多处反叛、饥民拥戴等诸多原因,李自成以一介流寇,起于阡陌,却得以在六年前攻破潼关,杀死明朝督师孙传庭,第二年(崇祯十七年、顺治元年)旋即称帝,建国号“大顺”,并东征BJ,不出三月,即攻占北京城,逼得大明朝毅宗朱由检在景山上了吊。

大顺兵马所到之处,全免农民田亩赋税,正所谓“闯王来了不纳粮”,其军饷是以“追赃助饷”的方式,从所占地区的明朝藩王宗室乃至大官宦那里“追赃”,来作为军需,所以颇得普通老百姓的拥护。而明朝大势已去,中央集权名存实亡,也令得地方上广大官绅干脆纷纷投靠大顺。大顺军进京之前,还传说李自成进京之后,将给每个BJ的穷人发送纹银五两,明朝历代皇帝都格外偏爱白银,上有所好下必甚之,宗室官绅也都大量收藏白银并用白银打造日常器皿,普通穷苦百姓早就见不到碎银的影子,更别说论两的纹银了,是以京师人士翘首企盼,对明朝之将亡非但无怜悯之意,反而是深心期待。

大顺政权初入BJ时当然没有发这笔钱,但还算纪律严明,但不久就开始广泛推行“追赃助饷”,矛头已不止对准宗室巨宦,连富户乃至普通商贩也难以幸免,夹拿拷打,间有杀人害命,并开始搜求女色,完全违背其“不杀不淫”的政策,所谓“各处搜求渐密,贩鬻之家,稍有赀产,则违而夹之,老稚冤号,彻于衢路。”

其时距今不过五年,此地虽地处京畿,但左近也曾驻兵,也曾大闹过“追赃助饷”,不少人家思来犹有余悸。

被追赃的也包括大明平西伯、驻防辽东抵抗满清的吴帅吴三桂的父亲吴襄。吴三桂本已归降大顺,带兵进京投诚的路上,听说父亲被拷打,爱姬陈圆圆被刘宗敏所夺,甚至本次李自成招他进京就是设陷阱擒杀他,于是半路又反,挥兵杀回山海关,重夺关隘,他知道凭自身5万军队不是大顺军的对手,是以一边备战一边急忙联络满清。至于李自成到底是不是真的要设套杀他,就无从得知了。

李自成三月进京,四月十三日就率军十万亲征吴三桂,据称军中人人腰缠重金,马匹一路不堪重负,与吴三桂在山海关血战之后,遭清军八旗生力军突袭,大败亏输。退回北京城后又弃守,自此一路奔逃,在潼关、武昌等地一败再败,最终一代枭雄死于湖北九宫山,其时,距他逼死朱由检亦不过一年另二月。

当然,以李闯之勇毅狡猾,居然死于乡团练勇手中,且无论清朝英亲王阿济格还是明朝湖广总督何腾蛟,都未见人头与全尸,很多人怀疑他并未身死,但其后四年,大顺余众依然转战千里,从面对清军的追剿和明弘光朝的敌视,到后来得明隆武帝右副都御史堵胤锡招安联明抗清,李自成却从未露面。连最坚定的怀疑者,也渐渐相信他已经身殒,但即使如此,这个名字在大庭广众下被公然道出,就像平地一声焦雷,还是令众人震动不已。好几桌上的客人已经开始悄悄贴壁往外溜了。

毛端阳还待说甚么,就听一旁那粗手大脚的庄稼汉怒哼了一声,小个子脸色微变,使劲瞪了瞪已经有点儿湿了的眼眶,站起身朝着吴老泉喝道:“金狻猊,别让孩儿来捣乱了,来来来,让俺见识见识你的黄山天都刀法!”这一刻,他恍惚突然高大了许多,气势雄浑,带着一股惨烈的煞气,话音里也竟隐隐有金戈铁马之声,这是常年鏖战沙场之气。以吴老泉之久闯江湖,见状也不由心头一悸。

“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黄脸病夫那桌上,有个一直低着头的汉子,突然抬起头有些费力地道,“都自己……己人打了这么多年还没打够?我看还是别动刀动枪的,不如……文比,设个赌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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