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问道 7 向天下人问道86(1 / 2)

在皇帝轻柔的语气中,魏应嘉讷讷不能言,额头见汗。给事中出身的他,向来能言善辩,从未曾如此窘迫地哑口无言。

巨大的金殿,除了维持生命的呼吸就只有皇帝缓缓扫视的目光,再无其他任何动静。

“卫所军户何以立户?便是户户有其田,有田即有户,田以养户,有户即有丁口,有丁口即有兵员,一户一丁即为卫、所军兵,现在这些兵员哪里去了?冯爱卿,你说呢?”等了半晌,王战看向了兵部尚书冯嘉会,不再理会魏应嘉。

“回圣上,历年下来......多有军户逃亡,是以......军户越来越少,兵员自然越来越少。”冯嘉会满嘴苦涩,十分勉强地回答皇帝。

“逃亡?不错,现如今确实是逃亡景象。各地卫所军户,多数十不存七,最惨的十不存一。或逃亡他乡,或沦为将官之苦力,或祖田已沦于上官豪强、地方士绅之手,自家沦为佃户。家家户户困顿不堪、面黄肌瘦,连穷苦民户家的女儿都不愿意嫁给军户。驱除鞑虏,建立国朝,保家卫国、保境安民的军户,本该是大曌最荣耀之人,如今却连娶妻都难。”

“如今朝廷不但不能得军户之力,每年还不得不花费巨量军饷养活募兵,这一进一出,每年损失至少千万军饷,更导致朝廷无力支付、欠饷无数、欠饷多年,失信于百万军兵。朕问你们,此种情形,一进一出损失的千万石军粮落入了谁的口袋?祖制在哪里?谁允许那些大户买卖军屯田土、变更军屯田籍?谁允许他们占田过限?卫所的千户官百户官也都逃亡了吗?”

“......”冯嘉会只能默然。

“为什么卫所的千户官百户官不逃亡,只有普通的军户逃亡?难道千户百户家的田地下雨了,风调雨顺、没有受灾、不用逃亡?普通军户的田地没下雨?那雨是挑着地方下的吗?好雨专挑官家落?嗯?”

王战话中的嘲讽之意令群臣如芒在背,如同打油诗一般的“好雨专挑官家落”尤其令这些文采出众的科举高手难受,总觉得这一句是对科举做官的读书人的嘲讽。

“圣上,此皆是武人之过。侵占军田、克扣军饷、冒领军功,正是败军之源。”身为兵部左侍郎的魏应嘉还没有退回朝班,尴尬之中只觉得军户这是个机会,毫不犹豫的诿过于武人。

至于会不会得罪武臣,魏应嘉并不担心,他根本记不起武人何时在朝堂上还有定策的权力,土木堡之变后,连总兵都归文臣执掌了。

“嘿......武人之过?这么说来,这些巧取豪夺掠人田亩、占田过限的罪行与士绅无关?朕来问你,武人不归朝廷管理吗?卫所军屯不归兵部管吗?兵部不是科举文官嘛?军屯田籍变入地方大户之手,不经过地方官府吗?侵占军屯的只有武人没有地方士绅?你们与皇帝共治的天下之中不包括武人?不包括那些贪官污吏?只有功劳才与你们有关?坏事与你们一点也不相关?那你们治的什么天下?与尸位素餐何异?”

一声冷笑,王战连珠炮一般反问回去,丝毫不讲什么风度,完全不是皇帝的风采。

“还有,戍守卫所的军兵,那是随时准备用性命保卫大曌的人,他们还有留在家乡的家人,这些人最该得到优待,其户籍田籍也皆在地方官府《赋役黄册》之中,那他们是按朝廷的规矩得到了优待还是反而遭受了盘剥?他们的田土都还在自己手中吗?”

冯嘉会和魏应嘉被问得汗流浃背,张口结舌,再次讷讷不能言。户部尚书郭允厚亦是如此。

不只是郭允厚、冯嘉会和魏应嘉这几个户部兵部大佬,满殿大臣俱是难言——皇帝这种不谈仁义道德、不谈为官者的品质、只谈事实的做法让他们十分不习惯,完全无法应对。

他们想象得到,此时若是还有人大谈为官者的品质道德,不针对具体的优免特权和飘没贪腐进言献策,那完全就是以虚对实,只会遭到眼前皇帝的痛斥。

另外,虽然大家都空谈仁义惯了,习惯了以虚对虚、以空对空,但是面对皇帝如此直接犀利的事实,无任何实策,还来以虚对虚那一套,不仅同僚会不以为然,传将出去,终究也会被士林瞧不起。

而且如此对答之下,还有一样原本没当回事、现在却愈发让他们心中发虚的东西开始被他们正视了:御案上,皇帝上殿时腰间带着的宝剑。

本来也只以为皇帝是扮大将军兴头正浓,做做样子罢了,没人太在意。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