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信义25(1 / 2)

“大伴,这些工匠可有名册?”王战暂时放下新兵,看向魏忠贤,按照预定的想法,先问工匠。

“回皇上,这些工匠都已登记造册,让小的们唱名即可上来领取。这些事情就让小崽子们做就行了,陛下您做个见证就是他们的福分,不必亲自沾手了。”魏忠贤躬身回道。

“诶......朕既然说了要亲手给他们发银子,那便要亲手发,朕不能食言。来人,请诸位工匠按名字排队上来,把银子抬上来。”王战按既定的方略,坚持亲手给工匠们发现银。

小太监唱名,众工匠一个个上前登记,到王战这领取现银,皆是双倍。王战每发一人,都重复一遍此人的姓名,被念到名字的工匠,皆是激动万分,直感觉皇上叫一声自己的名字,是真把自己当个人了。银子领到手的时候,连连要给王战磕头,王战自然不允。

王战没打算废掉一切现有的规矩,但也实在是不喜欢一堆人给自己磕头,自己又不是披荆斩棘的祖先。再说了,干活拿钱不是天经地义?

随侍的小太监也机灵,不停的对这些工匠说“要记得万岁爷的恩典,万岁爷就是怕这现银不能如数到尔等手里,这才要顶着大太阳,亲手给你们发银钱。”

众人更是感激涕零,嘴里千恩万谢。

三位匠头最后上台,每人除工钱以外,又赏银三十两,人人心中欢喜得不知所措,连连谢恩。

不是他们没见过世面,实实在在是这些银子可以让一大家人足足吃一年的饱饭,还能添置几件新棉衣。

看着他们感激涕零、千恩万谢的样子,王战心中感慨万千。

此时的工匠日子并不好过。表面上看,除了要完成定额的任务,有大把的时间自己支配,可以干活赚钱,其实世世代代身为匠户,还要被上官克扣、役使、替上官干白活,干定额的任务还可能要把自己平时赚的钱倒贴进去一部分,日子其实过得困顿不堪。

就以打制火铳为例。

有一种说法,说这个时代的火铳很落后,比之弓箭没什么优势:此时的火铳,都是前膛装填,装填速度太慢,远远比不了后世的后膛枪,射速太慢。十几二十妙,弓箭手可以连射十箭,而火铳手一分钟能开一枪就不错;都是黑火药,没有后世的大威力火药,弹丸初速低,射程不过一二百米;都是滑膛枪,圆形的铅丸,没有让子弹稳定旋转、保持方向精度的膛线,没有后世的尖头子弹,精度超过五十米就不高了;火铳还怕大风大雨。

事实真是如此吗?火药的力量比不过肌肉的力量吗?哪怕只是黑火药。

工匠上交火铳相当于农夫上交粮食,都是赋税。农民的田赋不能少缴,连损耗都要预缴出来,若是监造火铳的官吏严格按照标准检查,军中一样可以得到精良的火铳。

可大小官员、太监层层盘剥,只顾自己捞钱,公家提供的铁料,要被各级官吏克扣很大一部分,俗称工食银的工钱也要克扣,且额外还要役使这些工匠替自己干白活。自己就是腐败分子,贪了铁料和工匠的工钱,哪还能严格得起来?

工匠若是纯粹凭良心按朝廷要求的质量打制,在铁料和工钱都被克扣的情况下,必然要倒贴钱自己去买铁料。所以只有粗制滥造、快点交差、然后去干私活赚钱,才能保证自己不倒贴钱、不被饿死。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官吏脑满肠肥,自己和家人却都要饿死了,还谈什么大义?因此工匠们总是将足工足料精心打制的精良火铳拿去卖钱糊口,卖给来采购的西人,将最差的残次品交给朝廷。

这个时代最著名的火器专家、《神器谱》的作者赵士桢对此总结的一针见血:“我中国尽属公家......公家之事,匠作定然不肯尽心;监造之官......一经节省、克落,便难行法。既无利结于前,不畏法绳于后。大小糊涂,上下苟简了事足矣,安望精工?尝闻东西两洋贸易,诸夷专买广中之铳。百姓卖与夷人者极其精工,为官府制造者便是滥恶。以此观之,我中国不肯精工耳,非不能精工也。”

自己家就产火铳的西人都来采购,足见这些工匠一旦用心打造,质量是多么精良。而“监造之官......克落......大小糊涂,上下苟简了事”则道尽质量低劣之根源。

皇朝之腐朽非止一日,此种状况亦非皇朝末期才出现,只是在末期随着种种亡国之象一起现出来罢了。此种恶状,至少在嘉靖年间就已出现。

世人皆知戚继光抗倭,其实戚继光后来调任到北方,凭装备了火铳火炮的火器车营打的北虏屁滚尿流,威震蓟北,功绩不下于抗倭。

然而戚继光这样的名将,也曾苦于火铳质量低劣:戚继光《练兵实纪》载,“唯有火器,是我所长,但火器又有病痛......铳口原是歪斜大小不一,铅子原不合口,亦尖斜大小不一,临时有装不入口者,有只在口上者,有口大子小临放时流出者。”

谁能想象得到,火铳口居然能歪斜,铅弹居然能尖斜、三扁四不圆,枪膛和弹丸都不是圆的;火铳弹丸还能大小不一,有的弹丸比铳口大,根本装不进去,有的铳管前粗后细,弹丸装不到膛底,有的弹丸太小,铳口稍低就能从铳口滚出来。

若非亲眼所见,任谁也想象不到,世间居然有这样的产品,这样的产品居然能出现在保家卫国的军队之中。

与彼世邓世昌手中的沙子炮弹有一拼。

多亏戚继光实心任事,堪称廉吏能臣,给予工匠足工足料,严格质量检查,如此关于火铳真实威力的另一段描述才能成立,才能载于同样出自戚继光之手的《纪效新书》流传后世:

“利能洞甲,射能命中,尤其可中金钱眼,不独穿杨而已。夫透重铠之利在腹长,腹长则火气不泄,而送出势远有力。射能命中在于出口直......以手挽其发,虽有力者莫能与之争。后手不用弃把点火,则不动摇,故十发有九中,即飞鸟之在林,亦可射落,因是得名”,“有力者莫能与之争......十发有九中。”

《纪效新书》这一段记述道尽精良火铳远胜弓箭之犀利。显然,在戚继光手中,看似落后无比的火铳爆发出了强大的威力,能洞穿铠甲,能射中金钱眼,十发有九中,林中之鸟亦可射落,能开强弓的有力者亦不能与之抗衡。

不但犀利,自从云南沐国公让火铳手站成三排,一排射击,一排预备,一排装填弹药,如此循环不绝,也解决了火铳射速和火力密度的问题。戚继光的车营便是如此,连车上的火炮都是轮流开炮射击,“轮流打放,炮声不绝”。

所以,武器很重要,但根本还是在于人。往深远了说,在于整个国家体系,材料、工匠、技术;质检、反腐、都察;军人、待遇、训练......等等。

可惜戚继光活不到明末——活到明末也未必能够改变什么。整个特权官僚阶层的贪婪导致整个国家财政的崩溃,他又能改变什么?

改变不了,上下烂透,由此导致的恶果就是富了官吏,穷了工匠,害了士兵,毁了华夏。

此种粗制滥造的火铳,铳管厚薄不一,就连铁料本该最厚实的尾部铳膛的位置也保证不了厚度,因此极易在标准装药量的情况下被炸碎铳膛,炸伤甚至炸死使用者,士卒多因此而放弃使用,于是便只能回到冷兵器肉搏的状态。

就算勉强使用,为了防止炸膛伤己,也是将火药减量少装,保证不炸膛的同时,也令射出去的弹丸完全没有了威力。即使这样,怕炸膛的军卒还要将火铳举的离自己老远,根本不敢凑近眼睛瞄准,如此,又令射击完全没有了精度,与闭着眼乱打没区别。

而那些铳管前后粗细不一样、铳弹与铳管直径粗细不合的,要么塞不进去弹丸,要么塞进去一段距离却进不到铳膛位置,要么塞进去松松垮垮导致火药气体直接泄露、失去了推动弹丸的压力,弹丸出膛几步十几步就无力地掉落在地上。

如此种种,导致本来代表着跨时代科技进步的热兵器火铳,除了在戚家军手里真正发挥出了跨时代的威力,在其他军伍手中,射程、威力、精度全失,在冷兵器弓箭面前,科技进步的优势完全没有体现出来。不但没体现出优势,反而显示出了劣势,杀伤力不如弓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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