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上:富贵动人谁知耻,奇兵天降少年狂37(1 / 2)

杨复恭一时的逞性,使康承训成了禿毛鸟,然而他除了对朱邪父子表示赞赏外,便没有其他任何的表示,他压根就不认为这是自己的错,若相随的是沙陀骑,便不会受辱受困!况且这厮们在邕州时便畏怯避敌而夺人之功,战死也可谓是得着了正果!更重要的是他不能有错,有了错便有了罪,这不独将有碍于升迁,也将使长安亲友发笑——林子恪(杨复恭的旧姓名)如此不堪使用,可谓空有其表!

康承训也没有想着杨复恭会自责自罪,邕州一役,韦宙揭他的短,他到皇帝跟前也没有认。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凡有罪过,能推则推,能瞒则瞒,孰不如此?能不二过便好了的!他也乐意在杨复恭面前吃些亏,亏吃了,人情便得着了!况且折损的亲从也不需谁来自责自罪,只要朝廷不短了抚恤便好!当然作为一个老军,花甲之年,羽翼残折,心里自然是不好受的。可作为一个老军,心里不好受也不是什大不了的事——擐甲执兵,固即死也!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平定徐州,平定徐州便得用好沙陀,经此一役,他是更加笃信了这一点。

回营当天晚上,康承训便大摆了筵宴,与杨复恭压惊,向杨复恭赔罪,酬沙陀的功,励诸镇的志!筵宴上除了随军妓乐的舞蹈、声歌,最重要的节目便是优人对白日作战的唱赞,其中有一句辞最为人所称道:“贼兵蚁聚参天树,飞来虎子遮不住”!这是将康承训比作了大树将军,将朱邪赤心比作飞虎,其子比作飞虎子。后来几经众口,这话却成了“贼兵蚁聚三寸树,挥来虎子接不住”,说“虎子”是尿壶,接不住那吓出的尿。康承训也不恼,也劝朱邪赤心放宽心,武夫性劣,几张嘴是不臭的!

朱邪克用的箭伤不过半指深,不过十来天伤口便加了痂,开弓舞槊也不作痛,只是长新肉有些微痒罢了。这天夜中,他睡得昏昏沉沉之际,恍惚间又回到了筵席上,只见赫连铎吃得头皮也泛红了,摇晃着也端过一大碗酒来,嚷道:“来,也吃阿叔一碗酒!”他张手去接,赫连铎却将酒碗砸到了脸上,他怒极,喝一声便扑了过去。

手脚一动,却醒了过来,他阿弟朱邪克让正抱着酒坛子看着他,帐顶不知什缘故着了火,烧得红灿灿的。朱邪克用抹了一脸酒,嚷道:“什事?”朱邪克让将酒坛往他怀里一丢,转身便往帐外走。朱邪克用吃了一大口酒,这才听到了蓬蓬的战鼓声,敌军的!他骂了声,急忙窜了出去。

外面还黑着,月大概已沉下去了,像是五更左右的光景,营内到处都是火光,攒动的火把,疾射的火箭,燃烧的营帐。一伍一什的人马不断穿过火光,虽则带着慌乱,却还不是乱窜。眼睛看不见的地方,人马之声杂沓,不是战声,大概是在捉队!敌未入营便好,朱邪克用又灌了一口酒。他兄弟扭头过来,便刺着眉眼嚷道:“还吃!都围上了——新兴都围上了,阿爹在整队,便要冲围!”贺回鹘便挥人将了甲胄过来。朱邪克让将酒坛一推,道:“聒噪什的!新兴也吃围了?哪来这多贼?”撩起袍子便掏出物来放水。

朱邪克让道:“谁知道的?都不知道,睁眼便是鼓便是火!便不合吃酒,这些天酒多了!阿爹也是吃酒浇醒的,德成阿叔还好不吃了一脚,我和阿哥亏是站得远。哎!你撒个没完了?”朱邪克用道:“催什鸟的,可知我梦见什了?”朱邪克让转身反问道:“什?”朱邪克用道:“一个好可人意的女娘!”语音未落,嗖地一声,一支流矢擦脸而过,朱邪克让唬了一跳,大嚷道:“差点吃你害杀!”转身便要上马。朱邪克用赶一步,一手搂住他兄弟,一手搂住他兄弟的亲从石的历,道:“好女娘,公主也似!乌亮的高髻上落着一只展翅金凤凰,脸、乳白得羊脂一般,阿哥我伸手就这么一抓,你猜怎么着?”石的历咧嘴笑,朱邪克让将伸到胸前的手一拦:“爪子吃驸马剁了!”挣开便上了马,非只是旁人瞧他的这个阿哥不上,他自己都瞧不上,这还没怎的呢,竟做梦戏起公主来了!

朱邪克用裹了甲,到旗纛下时,沙陀三部三千骑大概已到了十之八九,他父亲与他友金阿叔、德成阿叔面众而立,肃厉得很。他阿弟站在了他阿哥的左边,这是他的位置,过去一肩撞开了,问道:“阿哥,新兴真吃围了?”朱邪克俭似没有听到,吭也没吭,他的亲从浑进通倒在肘后点了头。朱邪克用扯嘴笑了一下,他阿哥向来便是如此,长角不长毛,还不喜欢叫唤。这大概是生性,加之生身的娘没的早,又没有同母的兄弟。与自己几个年岁又隔了七八岁,从来就没有玩在一起过,自然亲热不起来的。

鼓声止住,朱邪赤心翻上马背,用沙陀话大嚷道:“可听见了?虎狼在咆哮,牙爪扒进了寨,要吃沙陀的肉!不是一百,不是一千,也不是柳子三万兵马,当有六七万——甚至十万之众,故可以围我鹿塘诸寨,兵火三十里至新兴!可奈何?坐守乎?出战乎?奔逃乎?有人劝我坐守待命,我非妇人,不能从此!有人劝我突围走,我非羔羊,不能从此!有人劝我出战,狼不避群羊,虎不避群狼,风虽裂,敌虽众,我沙陀何惧?”沙陀将士便嗷叫起来:“出战!出战!杀!杀!杀!”朱邪赤心拔了刀,高嚷道:“沙陀不败,招讨不败!招讨不败,皇帝不败!皇帝不败,富贵永在!都听我令,各部各队,人自为战,会于新兴,但冲杀,莫缠斗——发,出战!”众将士齐应,纷纷上马,迅速分散开去。

朱邪克俭动了脚,低嚷了一句:“敌众我寡,却分兵散攻!”见他兄弟望着,便道:“契苾人便不肯动!”朱邪克用道:“阿哥,敌情不明,天色不明,人马齐整不易,倒不如阿爹这法子好——群狼猎虎,各逞牙爪!”朱邪克让在边道:“群羊避狼,各奋蹄角——我看阿爹的意思便是要突围走!”朱邪克俭道:“这是正经厮杀,干牛羊何事!”听他父亲在唤,便将两人肩头一拍,道:“都着意些,虎狼招猎!”便转了身。朱邪克让道:“猪羊遭屠!”也过去了。

朱邪赤心将两个兄弟发遣走了,继续吩咐道:“克俭,你随我马!铁山,你随这两个!”薛铁山本名薛志勤,身长六尺三寸(约今一米九三),臂阔三停有余,虎背熊腰,肌肤铁色,望之如山,加之性情好静,故人都唤他铁山。在朱邪克俭生涯的所有记忆里,这个蔚州奚人是从未离过阿爹左右的,更何况今日,流矢道:“阿爹,让铁山随着的好!”朱邪赤心道:“听令而行!”薛铁山便拜下道:“大主放心,两位郎君神勇,必无他事!”朱邪赤心扶起来,也不多说话,跳上马,在李霓等人的凑拥下拽着三百骑向寨外驰去。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