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65中:别故人千里归途,见英雄皆为过客155(1 / 2)

船过高邮,皮日休却生了悔,岂有择道不近乡,远逝不拜丘墓之理!只是腾氏这几天身子也不好,厌厌倦倦的,不好拿这话扰她。到了楚州山阳,皮日休写了一首诗搁在案上,腾氏拿看了,中有“南人北去何如雁,流波入海逆推船”一句,知晓了夫君的心意,便劝皮日休溯淮水往襄阳去,皮日休当即便从了。

几日后,船入了濠州境界,水面上的气氛便有些阴翳起来,入夜后,即便是睡在津头馆驿里,人都安不下心神,耳边老是传来奇奇怪怪的声响。驿里杂役说问起,说也不奇怪的,当年吴迥在这里,粮尽杀人而食,横死的百姓太多,多少和尚、道士来做过法事也不管用,只说怨主不死,亡灵便安不得。一番话更说得人毛骨悚然!

上了船后,腾文规发现后面一直有一只小艇跟着。皮日休还不信,到了第二天,果然发现那艇还在,艇上也不见人影,幽幽地随着。皮日休心还是生怯了,便改计走陆路。船一靠寿州津头,便吩咐把行李全部搬上岸去,教郑准守着,自己与腾文规先护了腾氏入城,到了馆驿里,递了转牒,管事的婆子流矢奉承出一间上房来。皮日休关取了几匹骡子这才回津头接行李。

郑准见了便跑了过来道:“先生,那艇子还在,要不报官吧?”皮日休站在岸边望了一阵,也不想横生枝节,行李上了骡背便要转身走。这时斜刺里冷不防冲出条人影来,唬得人出了一脊骨的冷汗,定晴看时,却是一个赤脚烂衣的黑瘦老子,这厮将腰身都伛了,仰着脸,兴冲冲的,又有些羞赧的意思,不知要说什么。皮日休忙道:“老丈,莫不是认错从人了?”老子一把将他的手抓住,使着力气颤声道:“错不了,我问过了,他说的,你是要进京面圣的翰林官儿!”

郑准上前道:“老丈,是没错,你老有什话松了手再说罢!”老子的手却抓得愈发紧了,气习也逾发急促起来。这老子的力气不小,皮日休也不知他是什意思,心里难免有些紧张。这时,蓦然就有一只手伸过来,一把拿住了老子的手,老子啊哟一声,流矢松开了。皮日休、郑准都吃了一惊,这汉子竟然是柳彦璋!

柳彦璋将老子的手一甩,老子便一个踉跄到了地上,喝道:“老子,知道是官,必不合相犯,去吧!”老子跳起来道:“官不犯民,民怎犯官!翰林,为什江淮种下的粮食要船载了往长安去?洛阳便没有种田的百姓?长安便没有种田的百姓?一半的粮食——一半的粮信都吃浪打翻在水里,都是江淮百姓的汗血!不是作孽?不是折皇帝的福寿?不是苦我们江淮人?一户养不得十个兵,江淮也养不得天下,不就近使车辇便是罪过,神佛也要怪罪的!你要是好官,便将这话带与皇帝知道!我便住在这里,我无妻无子,我不怕杀头!”皮日休倒想不到嚷出这番话来,也不好作答,老子嚷完愤愤然走了去。

皮日休长叹了一口气,柳彦璋笑道:“村夫野语,大人不必为意!”皮日休道:“正是村夫野语,方可动人,只是这些话我也无计以达天听!”并不是每个翰林学士都能到御前的,便问柳彦璋如何在这里。柳彦璋道:“我家在光州,与大人同道。那日辞赵真人登舟,恰好望见了大人一行,赵真人便有所嘱托,故一直相随在后!”皮日休一笑,道:“公不早言,唬我一路!”说着便邀了往城中吃酒。柳彦璋不肯,说走陆路最好,跳上艇子去了。

皮日休、郑准将着行李回到馆驿门口,里面便撞出个黥身赤胳的醉汉来。管事婆子随在身后嚷:“王员外,这酒饭钱什时来了了吧?”醉汉听了将身子一旋转了身,嚷骂起来:“好不瞎眼的狗贼李婆子!我也姓王,不是个王人?便要钱来!”一个杂役小厮应口道:“你姓王便是王人?我姓李岂不是皇族?”这姓王的便怒了,晃着肥大的身子撞进去,便听见小厮哎哟哎哟的叫唤,紧着打砸物什的响声。皮日休也不好进去,只得在外面站着。郑准道:“这厮也太无礼了!”好大一会,王绪袒着胸脯又撞了出来,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皮日休趔趄着走了。

管事婆子迎出来,脸上却还是笑,招呼小厮搬拿行李。小厮鼻青脸肿地跳出来,一脸的愤恨收杀不尽。对着皮日休也是硬扎扎的。屋里还是乱哄哄地,一地的破案断椅、碎瓷烂瓦、汤汁油水。管事婆子道:“官爷索性吹吹檐风,莫污了靴!”皮日休点头,问道:““主家婆,这厮是谁?恁的做恶!”婆子一边挥苕帚,一边道笑着回答道:“也不是谁,便是城中的屠户,没酒性!也是老妇人一时没眼色,不合这时与他要的!”正说着话,一串马蹄声迫了过来,很快门前便有一匹赤马勒住了,鞍上是一个猎装的年青男子,朝门里唤了两声“娘”便跳了下来,欢快的甩着鞭子去取鞍后的猎物。

管事婆子在里面应了,那小厮却跳了出来,嚷道:“相哥儿,馆驿吃人打砸了,你看来!”男子赴到门口一看,脸上瞬间便泼了油火,跺着脚问:“是哪个贼?我与他兑了这条命!”管事婆子道:“也没谁!”那小厮道:“不是别人,便是王屠刀!”李相腰里扯出刀,嚷道:“这畜生又来!李三,你随不随我去?”他娘一把搂住,小厮扯着脖子道:“攮千刀的,杀去!”李婆子喝道:“李三,便咬不住你那臭嘴来?”又对儿子道:“来,娘与你往后面说几句话!”语气很果决,松了手便径直往堂后走。李相默了默,跺了一脚跟了过去。没多会出来,便闷着头收拾起大堂来。

皮日休收拾了行李上去,不多时,李婆子便亲自将了酒食送过来,又为自己的怠慢赔了礼。皮日休便问她如何说服她儿子的,李氏婆子笑着道:“酒醉无好人!那厮平时也不恁的恶,城里外也有说他好的。钱不是命,敌不如友,得罢且罢,又非常事!他日再见着,狠着数说一回便是了!何就至于兑命来?天天来打砸时,再与人兑命不迟!”笑笑,道:“不能说孤儿寡母敌他不过,说便越发撺出他火来!”皮日休点头,也真难为她一个妇人家有如此见识。

皮日休当年隐居的霍山在寿州南境,与淮水边的寿州城相距甚远,可当年他的足迹也到过这一带,算是故地重游,第二日便没有上路,城里城外游赏了一番。回城时已是斜光照墟落,馆驿里嚷杂杂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皮日休还在马上,那小厮李三便跑了出来。郑准道:“我们明早便行,头口都要备妥当了!”李三聋了也似头也不点拽着驴便往栏厩去了。

郑准哂笑了下,皮日休说:“他们也不容易的。”馆驿虽说是国家公物,但所有损耗无不压在这些勾当馆驿的富户肩上。一些官员索取又不按法度,用物期于必烂,他们又争不得,一来二去,多少的家财也赔进去了,怨得他们的脸不好?

到了里面,李氏听了倒欢欢喜喜的应承下来了。“阿婶!阿婶!”李氏忙揖了皮日休过去了。这声音好像便是王绪的,特别的瓮粗,皮日休望了望,只见那四五个汉子围着一张方桌在那儿吃酒。见李氏婆子过去了,嚯地一声全都站了起来。

“阿婶!我王绪不是好物,昨儿的事我本也没脸提。相哥儿在这里,我不吱声出来怎么着也说不过的。行全,你们几个,都与我给婶磕头赔礼!”说着,王绪拜在地上,蓬地一声重重磕在地上。除了李相,同桌的都拜磕下去。李氏惊道:“啊唷!快起来,婆子如何受得!”流矢扯起,很快又笑说起来。知错能改,倒真是条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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