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城墙上,双眼中26(1 / 2)

秦无疾一行人从小树堡出发,策马飞奔几里,沿着城墙根回到燕水口。

一路上尽是熏黑半边天空的浓烟,浓烟之外,终于隐约可见四五丈高的城门楼顶。他耳中听得鼓角声大震,是关军出营时的曲调。

秦无疾随军踏马奔至城门楼下。

石光问过阵列,带领他们出了城门楼、瓮城楼共计三道城门,又来到罗楼之下。

众人仰着头,寻到城台旁悬挂着吕迟队伍所属天青色的虎头认旗,于是纷纷下马,大步攀上罗城城楼,往同队人的方向靠近。

人影纷乱之间,果不其然见到吕迟发髻蓬乱的背影。

秦无疾等人跟随在石光身后上前,石光抹了把额头热汗:“队正。”

吕迟脸色阴沉:“嗯。”

他这神情颇为凝重,秦无疾与石光不知缘由,以为军情有碍,对视一眼,脸色都变得不大好看。

站在吕迟身边的赵阜赶紧解释:“校尉点了两位旅帅,带着四队兵马迎敌,没叫二队出城……气着呢。”

秦无疾闻言愣了愣。

他身边的石光虚惊一场,肩膀松泛下来,还笑话了吕迟一声。

吕迟是真的乐不出来,也不回应,只是死死盯着城外戎索人的兵马阵列。

自从他初秋去了趟忻州,又是死了兵、又是被撵去割麦子,早就憋着一肚子气,今日又被差使着上罗城防守,蹲在家里做最后一道战线,不高兴都写在脸上了。

守城之道,在于远拒,与敌方兵马交战的地界离城墙越远越好,故而燕水口外的壕沟挖得都靠外。

校尉王祁阳更是动作奇快。

燕水口临近燕儿河,是勾注山东西两翼难得水草丰美的隘口,灌溉不成问题,自垦的田地都比其他隘口多上不少。

而战马最爱水草。

戎索人之于燕水口,那就是闻着血腥味一路呲牙的野狼,发绿的眼珠子一个劲儿盯着燕儿河和满载新谷的粮仓,跟王祁阳乃是积怨难消的老仇家。

自入九月以来,王祁阳夜夜枕戈待旦,眼看今早破晓之时狼烟冒了头,一骨碌爬起来整军迎敌,半分都未曾耽搁。

他叫手下两位旅帅,领四队兵马出城,当即蹿出去一里多远,与戎索人在壕沟前对上脸。

王祁阳高居燕水口城门楼上,叫数十军卒护卫其中,俯瞰燕水口外的人马旌旗。

——如若戎索人伤亡过重,挺不到燕水口城墙下便撤兵遁走,用不到吕迟这一层,便是此战最完满的结果。

秦无疾自然明白,王祁阳此种安排,对于吕迟而言实在窝囊。

但他胸口紧绷的弦子却忍不住松懈了几寸。

生死面前,他蒙骗不了自己:高居罗城之上,不必猛然直面戎索人的骁兵铁蹄,确实叫他觉得安定许多。

这或许就是他与吕迟截然不同的地方。

他沉默良久,俯瞰战场,手中的弓箭握得更紧了些。

……难道他仍有怯懦避战之心么?

秦无疾耳中听得军鼓传令,角声长鸣,扪心自问多时,却问不出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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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水先遣军已出隘口,四队分列,结为军阵,中军黄旗向前,与第一波戎索骑兵正面交锋。

盾兵手持裹着皮革的木制五棱大旁排,位居最前列阻挡飞矢,弓手/弩手分列数排于其后远射,或可全身躲避在大盾之下。

一时之间箭矢如雨,将戎索骑兵抵挡在层层壕沟、鹿砦与拒马之外。

马背之上的戎索人体型高大,须发浓密,脑后编着数条长长的辫子,从兜鍪外飞甩出来,这样一看……竟还有不少骑兵都肩扛铁肩吞,身批铁片甲。

秦无疾遥遥望着戎索骑兵胸前的铁甲,手持角弓,神情渐渐凝重。

北周哀帝误国。

八年之前,为解内外之交困,北周最后一位皇帝向关外戎索屈膝低头,不顾秦甘棣等诸位大臣劝阻,将整座天海山拱手送人,换取一段苟且偷生。

方圆两千五百余里矿石草场尽归北狄所有,西北痛失天障。

之后齐太祖发兵中原,欲救民于水火。

戎索人趁机撕条毁约,割让天海山之举更连累云州朔州失守,直到今天都无力收复,还有那朔州名将被迫出使戎索,不到一年便身死异乡……

如今穿在戎索人身上的铁甲,便也是其中代价。

铁甲耐得穿刺,戎索骑兵鲜少被弓箭直接断送性命,然而战马却大多无甲可依。

箭雨之下,冲锋而来的戎索战马被刺中要害,或翻身跪地,或扬蹄狂奔,鞍上骑兵来不及脱身,与战马一同跌落进深三尺的壕沟中,连人带马被木刺铁荆扎成了刺猬。

有些兵马当即捅穿了胸腹,摔断了脖子,也有些兵马尚且没有断气,人举着断肢挣扎,马高昂着头颅嘶鸣,又被随后跌入其中的人与马匹牢牢压在深坑之中,生生碾断了气。

层层鲜血,染出紫土。

天空之上是浓烟黑云,而土地上是死生炼狱。

这一次交战不在深谷,战场也没有夜色遮蔽。

秦无疾高居城墙之上,眼睁睁地看着数百步之外,无数的人,雁门军人、戎索人,姿态狰狞地死在他视线之中。

壕坑很快就被尸首填得半平。

马蹄飞跃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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