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看小孩24(2 / 2)

秦无疾对此并无甚意见,自从跑了第一日,便再没说过一个不字,更不必吕迟催促。

他其实是个很耐得苦的人,亦不会纵容自己轻易喊累。

吕迟跟他一道跑。但跟他呼哧带喘的模样比起来,轻巧得不是一星半点。他一路跑在秦无疾前头,姿态似乎与寻常人不同,步子迈得更大,更轻盈,不爱走直路,步履间带着频繁的跳跃。

秦无疾沉沉喘着气,忍不住盯着他轻盈的步伐看,偶尔走了神,双脚一绊便栽倒在地。

吕迟听见了,回头笑话他,问道:“你又学我来着?”

秦无疾右手撑地爬起身来,扯到伤口疼得厉害,又有些赧然。

“我这是从草原里带出来的毛病。你学我做甚?”

吕迟扭头往回走,几步便到秦无疾跟前来,手往膝盖上比划,语气很轻快。

“夏天的时候,天海山南面的草能长到这么高……你若是个小孩儿,草高就得到你肚脐眼儿,不把腿抬高了,就指定跑不起来。还有沟子和土坑,被草丛遮得严严实实,不跳过去就得崴了脚脖子。”

秦无疾眼神落在他鼻梁上,静静听他说话。

吕迟提到草原的时候总是很高兴,话更多一些,就像遥遥怀念着一个酣甜的旧梦。

吕迟说完了一通,掀起眼皮,正对上他视线:“摔傻了?”

“接着跑。”

于是秦无疾便不学他了。但视线仍偶尔落在他身上。

待跑完了步,秦无疾回到自己的土坯房,用昨日打好的清水整理仪表,还要将左手拆了换药。吕迟嫌他手脚慢,偶尔会帮他上药,将麻布绑出个很难拆的结子来。

“这叫阿特巴。”吕迟坏笑起来,“戎索人用来捆牲口的扣子。”

秦无疾低头看看自己的左手,试着解了解,却不通法门,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其实燕水口很多人,都不大敢靠近了直视吕迟。

这其实怪不得他们。只要离近了看他,视线便很难不被那双异色的眼睛牢牢吸引住。若看得久了,难免惹吕迟生气,迎面挨上一拳也说不定。

那双眼在日光下呈现出极浅的黄褐色,隐隐带着碧绿,嵌在他粗糙泛红的皮肤上,更显得极其通透,水汪汪的,像长安城中千金难买的琉璃盏。

太罕见了。于是叫人害怕,叫人心惊。

秦无疾与他对视久了心也悬着,努力将眼神错开,佯装端详手背上的绳结。然而他当真解不开绳子,只能被迫请教了吕迟,又被迫学习了解戎索捆马扣的法门。

绳子解开,秦无疾便不由着他继续胡闹,哄他动身,带上书,两人一道去灶房。

之后秦无疾便要忙起来了,花上一个多时辰的时间,打上满满一缸井水,将灶房内外好好清理一遍。

待到巳时二刻左右,秦无疾要将一大桶粟米淘洗干净了,煮起水来,这才能清闲一会儿。

秦无疾擦干净手,坐在门槛上读书,静静等着粟米熬熟。

吕迟跟过来挨着他坐,让他给念书。

秦无疾带了最薄的一卷过来,这卷书叫做《三略》。他当真一字一句照着书上念,多念一句,吕迟的眉头便皱得更深一分,终于忍不住打断他。

“没听懂。”

吕迟不大高兴地凑过去看书卷:“你念的对么?老和尚唱经呢?”

其实他看了也没用……他认得甚么字啊?只看得满纸蚯蚓爬,句句是天书。

吕迟下巴要蹭到他肩膀上来了。秦无疾躲了躲。

“夫主将之法,务擥英雄之心,赏禄有功,通志于众……意思是作为军队统帅,务必要争取英雄豪杰的心,把俸禄和官职赏赐有功劳的人,只有明确赏罚,才能让众人明白自己的志向,引导士兵做事的方向。譬如赏赐杀敌的士兵,能叫军队悍战,赏赐率先夺旗的士兵,能叫军队骁勇……”

吕迟细细数着:“你拢共读了十八个字,说成人话却要这么一大堆?”

“白话解释起来自然是冗繁的,落在笔上须精简。”秦无疾回答,“这就是作文章。”

“多写几个字不成么?”吕迟觉得费劲,“字少了叫人看不明白。”

秦无疾慢条斯理与他解释:“古时候刻字于木简,多刻上一个字,木简便要重上一分,若以白话来写,木简便有千钧重。简写才是省力的法子。”

吕迟抬抬下巴。“现在又不用刻木头。”

“但文房之物仍是昂贵的。队正没见张医官如何珍藏自己的墨锭么?”

“一笏最普通的松烟墨,便要顶上一亩薄田一整年的收成。”

秦无疾顿了顿,轻声道。

“这些事,我也是来了燕水口才知道。”

吕迟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衡量,多少也体会出文字的珍重来。

“你教我识字吧。”吕迟突然盯着他,“不用教多深,能看懂公文就成。”

秦无疾愣了愣,也回看他。

吕迟不白让他出力。“你教我了,我给你弄好东西。”他笑起来,脸颊上挤出酒窝,“我能给你找来纸和笔墨。你相信么?”

秦无疾心口猛地跳了两下。

“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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