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银子3(1 / 2)

秦无疾醒醒睡睡的,不知道过了多少天。

他似是魂魄离了体,时而陷在冰天雪地当中,时而又投身进烈火地狱,起起伏伏,浑浑噩噩,受着连绵不绝的苦。

其间一直有人给他喂药,还有人在他身旁说话。

屋里两人嗓门都大得要命,吵起架来像是轰隆隆打雷。他浑身动弹不得,耳朵被迫记熟了这两个嗓子,一个老人,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嗓子亮堂,不算难听,但偏爱同人胡搅蛮缠,俩人的嘴架大都是他先惹起来的。

只要他哪句话说不对付惹怒了人家,这一老一少就开始对着嚷嚷,吵上一架就有片刻的清净,之后刀枪再起。

但年轻人不在的时候,这里便是极安静的,安静到只能听到药炉沸腾的水声、打蒲扇的风声、和老人偶尔窸窸窣窣的走动声响。

年轻人每日都来,每次都来不长久,所以屋里大多数时候都安静。

这让秦无疾在半梦半醒当中觉着,只有那跳脱的、亮堂堂的声音响起来,这地界才在眨眼间活过来,连炉上的火都烧得比往常活泼些,叫药汤跟着欢快地翻腾。

秦无疾渐渐恢复了些力气,清醒的时候长了许多。

他甚至能动动脑袋,看向一旁煎药的老者。这间屋子狭小得很,老者屈膝坐在小胡床上,煎药的炉子离床不过两丈。秦无疾顺着他的手指看向那一把花白的胡须,而后是苍老又红润的脸。

老者头也不抬,仍旧摇着蒲扇:“少年人,醒了便说话试试。总灌药又不言语,喉咙恐怕要坏了。”

“谢……”秦无疾张张嘴,喉咙里像是长了一截枯木,扯扯便要渗血似的。

哆嗦了半天,刀片儿刺嗓子,才吐出这么一个字来。

“嘿。”张医官年纪大了,耳朵还算好使,将他这蚊子动静听进耳朵里,终于抬头看他了,鹤发童颜,笑起来挺慈祥,并不像秦无疾之前听的那样狂暴如雷。

“要么是个书生,懂礼数,就是比那群狗崽儿招人喜欢。我在勾注山待了这么些年,救得人几百上千回,听他们醒了第一个字不是渴就是饿,还是头一回得了个谢字。”

张医官撑着膝盖起身,将蒲扇插在裤腰带里,凑近前来看他身上的夹板,伸手托起他胳膊动了动,看他紧紧蹙着眉头抽气,又轻轻放回去。

“书生不比那群卒子,身子骨太弱,恢复慢些也是应当,不过好歹是醒了。醒了便万事大吉,这就要好了!”

“谢……谢……”秦无疾还是只会说这一个字,颤颤巍巍的,像只半死不活的鹦哥儿。

张医官瞅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将小胡床拖来他炕边坐下。

“如今这世道不好,不安定,多高的门庭也保不得一世富贵,你能活着走到这儿不容易。”

张医官从头到尾没提过秦无疾的名字,看看他,又挪开视线,眼神透过斑驳土墙,不知道望到什么地方去。

“既然挺过来了,就好好活着,甭逞强,也莫要与自己过不去。”

秦无疾安静听着,眼神很空,心里也空。

“你是谁家的孩子,以前经过什么样的事儿,这里没人过问,也没人在意。荒山野岭的,关外还有戎索人盯着抢粮害命,他们都琢磨着自己该怎么活呢,顾不得别人,顶多路上遇见了,瞅瞅你额头上的黥疤,也掉不了几块肉。”

张医官慢条斯理同他说话。

“前尘往事,能抛的便统统抛到身后去,就当重新投了次胎。”

张医官拍拍他身上未伤的地方。“言尽于此,小后生可细想……再睡一会儿罢。”

秦无疾嘴唇抖了抖,似乎有些想说的话,但最终没说出口。他静静闭上了眼睛,又沉浸到令人惶惶不安的痛苦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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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医官说得没错,醒了,这就要好了。

秦无疾的身体慢慢恢复起来。

他瘦得脱了相,每日只能勉强吃些稀粟粥,肚子里剩下的尽是药,翻个身都咕咚作响。

张医官说了,那一大碗一大碗的汤药,不仅是给他退热治伤,更要帮他重塑基底,填补满身的亏空。

秦无疾烧了一路,究其根本是额头黥伤没养好,连带着湿热生了黄水疮,将血痂里的脓水引出来,敷几天药,疮好了,烧就退了。

而他那日被人打得破破烂烂,又叫人踩断了骨头,看着骇人极了,内脏却没甚么大碍,否则早就一命呜呼,张医官想救都救不得。

张医官在雁门关呆了半辈子,最会医的就是断骨和刀斧伤,秦无疾年纪还小,骨头断了就断罢,少年人恢复起来总是快的,只要听话不乱动,多吃东西多喝药,骨伤愈合之后,兴许还能长高一些。

吕迟在旁边偷听着,只留心到“长高”俩字儿,趁张医官不注意偷偷喝了两口汤药,被苦得整张脸都皱起来。

秦无疾看看他,一言不发,也没跟张医官告状的意思。

自他彻彻底底醒了,吕迟这是头回跟他说话:“老头子成天就让你喝这玩意儿……亏你忍得了。”

秦无疾半大孩子,身体但凡好一些,骨子里文人那股子酸溜溜的劲儿就上来了,端坐在土炕上,腿上盖着薄被子,说话很客气:“见笑。”

吕迟从来惯跟糙人相处,身边最有文气儿的人便是张医官,但他脾气忒冲,老是骂大街,也不是这副样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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