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此岸雨骤风狂前(1 / 2)

铁船锚抛入水中,溅起水花,中规中矩的船身只余轻微的浮动,有人从桥板走下,有人沿桥板往上,或大或小的沉甸甸的木箱像是在发泄在船舱里一动未动半个多月,甚至是两三个月的烦闷一般,在纤夫们壮硕的肩膀上欢快地手舞足蹈——如果他们有手足的话。

维克多坐在大理石砌的长椅上,边以喝茶的姿态品味清水,边翻阅着圣奥古斯汀的《光辉之城》——在嘈杂的人海中寻找静默,是种锤炼——在他眼角的余光所能笼罩的范围内,安娜和索菲亚这两姊妹正在和她们的几位手帕朋友吹嘘些什么事情,这是他从她们洋洋得意到昂起下巴的姿态中得到的信息。

“维克多叔叔!”过了一会儿,索菲亚跑过来,在他面前装出可怜兮兮的模样。“我们想去别的地方谈谈。”

是咖啡馆吧。维克多心想,也不多说什么,便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铜币,全都递到了小女孩的手里。

“够了吗?”

索菲亚大概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手里能捧着这么多钱,毕竟老木匠福莱因是一个十足的吝啬家伙,而且相当之顽固,觉得让女人掌管钱财,哪怕是一丁点都是家中大忌,他的钱大部分都留着给自己大儿子卡鲁,故而两姊妹的零花钱基本上都是母亲给的,却也只能在平日里买些小玩意罢了。

“够……够了。”她愣愣地回应。“维克多叔叔,这是……”

“是你们朱利安哥哥给的,他说了随便花。”维克多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示意让她无需顾及太多就是了。

反正早晚会赢回来,连本带利。他在小女孩走后也顺势起身,准备尾随她们。照顾孩子这件事意外的让他感到舒心,这已是不知多少年才有的事。随即,那一声“叔叔”的称谓让他不禁摸了摸自己多日未曾打理的髭胡,这让他年纪翻了一番的罪魁祸首。

“有朝一日,或许我跟伊莎贝蒂也能如此。”他以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但紧接着,这个念头就被他抛之脑后——他将来得加冕为教宗,名正言顺的娶妻生子是不可能的事。伊莎贝蒂当然能够作为他的情妇,即使公开私会也不成问题,这在历史上也并不少见(虽然那些教士,包括教宗在内,大多恶名昭彰),也无人敢过多置喙,可要是留下子嗣,那就算是教宗也得被处以绝罚,永远放逐。

摒弃无用且庸俗的杂念,维克多将他的思考重新置于正轨之上。

用不了多久,为赌博而倾家荡产的人们将在绝望之余被他煽动,听命于他,选择孤注一掷,随他一同前往繁荣富庶的东方。这注定是条染满鲜血的漫漫长途,不只有敌人的,也有他们自己的——后者甚至会远超前者。

他将以过往累积下的名望欺瞒他们,与朱利安同流合污(这小子原本打算合作的对象是西穆罗神甫),让他们抛家弃子,作为他的附庸,也作为他的支柱,为他将来的功业,打下最初的一块基石。

这是罪过。众生本已是迷途的羔羊,何以经受洗礼的牧师还要引着他们在罪恶的迷宫中徘徊?

再一次撇下这不知从何而起的杂念,维克多继续思索。

他们不可能抵达圣城耶伦萨——尽管他会以“救赎”及“朝圣”之名去引诱他们——他十分清楚仓促招募的民兵会是什么水平,所以,他与朱利安两人商量得出的结果是——借助真正的远征军,也即王侯们的军队的名义,伪装成他们的先遣部队(这件事将交由他之手予以执行),在抵达希斯廷帝都后再从长计议。

至于一路上的行军费用,维克多相信,在自己那位便宜老师的煽动下,会有无数的人们原意为了帮助他们而贡献自己的绵薄之力,只要他们能打出远征军的旗号即可——这已从教宗寄过来的信里得知。

“圣辉十字军。”

安达勒女大公海瑟薇·拉戈托利卡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几盏白烛随之摇曳,漂亮的樱唇不断开合蠕动,将这个词语反复念叨,好似怎么都不感厌烦一般。

但实际上正相反,女大公对此已经厌烦到了极点。

“该死!真他妈的该死!”海瑟薇依旧带着稚嫩的俏脸上露出狰狞的神情。“以海岸防线和魔神教的现状来看,别说是兵力,就算是粮食也少不了分毫!可姐姐倒好,不止是拱手相送,还承诺给洛克那个老鳏夫国库里一年收成的分量——他妈的一年收成啊!”

年方十八、身份尊贵、教养良好(按理说)、统御数万兵马镇守海疆的卡斯蒂利亚女帝的同胞妹妹,在房间里肆无忌惮地破口大骂,任何能在市井里那些下三滥的嘴里吐出的污言秽语,此刻都从女孩的嘴里滔滔不绝地涌出。

“我干她娘的!”千言万语汇作一句后,海瑟薇满脸通红地坐在椅子上,拿起一瓶未开封的东境特产维特加酒,拧开瓶盖后一饮而尽,以此畅怀。

“那个……她妈——我是说——先后娘娘也是殿下的母亲啊……”侍女布蕾娅从一旁走上,拿起手帕为她擦拭额角的些许汗水。

“用你说吗!”女大公愤恨地喊道,把侍女吓了一跳,可为她擦拭汗水的手却未曾颤抖。

“可恶,要是我那傻头傻脑的姐姐能多关心一下海岸防线就好了,最近牙加拉雷蒙(魔神教八大牧首的之一,“雷蒙”意同牧首)扶持的海盗在海岸地带越来越活跃了,再加上密探送回来的消息,八位雷蒙齐聚所罗门山,显然不是商量什么好事。”海瑟薇苦恼地自言自语着。

“搞不好他们打算再度掀起两片大陆之间的战争,可恶,那样的话光靠卡斯蒂利亚的军力根本不够。可现在倒好,不仅其余六国没有加派兵力援助,还要抽调兵力去东方攻打一座根本就没多少战略价值的圣城?”

“殿下……”侍女小心翼翼地提醒她。“战争神教的人已经攻陷尼希亚城了,其意在整个东境,已是不言自明的事。”她没有明说教宗的决断不无合理之处,那是直接与主人犯冲,只有愚蠢的仆人才会这样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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