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返乡(1 / 2)

在埋葬好尸体后,维克多拾来一块大小适中的既长又薄的石块,立在坟前权当墓碑。之后,他装模作样地做了祷告,为两人指引天国的归途。

那个血迹斑斑的大木箱,被他用来搬运两姊妹的尸体,事后,他将之敲碎成一块块木片,沉到附近的河里。先前留在小巷里的血迹也被他用河水清洗了一遍,而他内衫上的血迹只能返乡后再另做打算。

但愿小镇的督察们不会因此将他扣下来——毕竟他可没多少钱可以贿赂他们了。

之后,他又回到坟前。在又祈祷了一遍后,转身离开。

在夜里赶路,尤其是在“错季北风”肆虐的夜里赶路,无疑是种折磨。

逐渐变得僵硬的双腿最终还是让维克多屈服了。他就近找了处背风的林荫地,清理完周边杂草,腾出了一小片空地后,拾来一捆枯枝败叶,燃起篝火,准备过夜。

火焰散发出的温暖驱散了周遭的寒冷,也让修士僵硬的双腿重新灵活起来。

凝视着摇曳生姿的焰光,他忽然想起,在自己旅居神圣罗穆尔帝国期间,曾在帝都维安那大学旁听过一起辩论会,论辩的中心就是“错季北风”的由来。

神学家们坚定地认为其来自于北地绝境的爱摩尼野人们所信仰的神灵——死与雾与凛冬之神,亡者之主,忘川彼岸之王——的旨意,或是一个恶劣的玩笑,毕竟它的发生毫无规律可循,可以在冬季以外的任意时间、在北地以外的任意地点肆虐,即便是南边横跨整个无风带的魔大陆也不能幸免于难——不少航海家的日志都有相关记载。

与神学家相比,地理学家们的说法显得过于苍白无力了,几近于揣测(虽说神学家们的学说也同揣测相差无几)。他们将之归咎于环绕着这个世界旋转的三轮月亮之间相互的牵引力与排斥力——这在维克多看来也不啻于“神的旨意”这种毫无依据的学说,因为理清这一问题所需的计算量庞大到远超人脑计算力的极限。但这些自以为是的地理学家犹嫌不足,甚至还要加入三轮月亮各不相同的月相盈亏这一变量——这已不是愚蠢能够形容的了,而是纯粹到让人不知该从何说起的低能。

至于维克多为何对这帮地理学家们没有半分好印象,甚至恶意满满,那是因为他曾经对此深信不疑,并以年轻人惯来特有的自负付诸实际,兴致勃勃地算上了整整三个月,近乎废寝忘食,结果什么也得到,除了一个将近精神崩溃的大脑。

虽说没有根据,但他仍旧瑟缩在法袍里,低声咒骂那尊身居北地的司掌死亡的神祇,以发泄心底压抑许久的怒气。

北风呼啸,一夜无眠。

当天光云影从东方的天际浮现时,维克多抹去业已燃尽的火堆遗留的痕迹,伴着流水潺潺之声再度启程。他先沿河走了七八里路,在一处僻静的小村落暂时落脚,并向路遇的一个村民告知了自己的姓名。所幸,他还算小有名气,这里的人们也并非与世隔绝。他受到热情而丰盛的款待。

之后,热心的村民们还送了他一匹小马。作为回报,维克多给他们留了几份包治绝大多数风寒热病的药方,以及从那两个女刺客身上扒下来的名贵丝绸。未曾见过大世面的村民们将之视若珍宝,并恭送维克多骑马离去。

有了马之后,他的行程快了不少,不到两天,他就踏入了雅眠镇的地界。聆听着远方破晓时分的钟声,既熟悉,又陌生,一时间,年纪轻轻却浪迹多年的旅人心生万般感慨。

时隔多年,游子归乡,只可惜时光荏苒,岁月不在,曾几何时扎根于他幽梦里的港湾,早已物是人非。

※※※

神圣历968年,在教宗格里高利六世的授意下,时任法莱克国王的路易二世为雅眠颁布了“市镇自治特许状”,允许其成为“自由市镇”,发展商贸。自那时起,这座闭关自守百年之久的小镇一脚踏入了时代滚滚而来的浪潮中,不断地向前走,不曾驻足。

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的微小的变化在岁月的沉淀中一点一滴地积累,身处其中的人们如置身于不知终点的巨大迷宫中,怀着无解的迷惑,习惯了随波逐流,在日新月异中逐渐麻木。

商人们的往来为这座小镇带来了繁华,也带去了让渐渐老去的人们怀恋的宁静。

维克多生在这新旧交替的年代,他也是一个同时承载着新与旧两种事物的人。他既对古老的神学刻苦钻研,也对同样古老却又时刻变动的哲学与数术兴趣盎然;他既有对神的崇敬,又怀着对神的疑问而想一探究竟;他既对所谓注定的命运深信不疑,感到悲哀,又时常嗤之以鼻,并企图以颠覆它来证明自己的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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